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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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但新皇登基至今,膝下已经添了四名皇子,却迟迟没有公主降世。 前段时间容嫔生产,金龙殿甚至放出消息说这胎若是个姑娘,便要晋封其为容妃,结果最后生出来又是带把儿的,当时皇帝的失望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谢沅锦捂着嘴轻笑出声,正想说’男孩儿挺好的啊,将来可以替皇上分忧’,然而话刚到嘴边,她便感受到一股抽筋拉扯般的疼痛。 强烈的阵痛如浪潮般,不断侵袭而来,迫使谢沅锦本能地发出一声嘤咛,面色也愈发难看。连景淮见势不对,忙不迭出声询问道:“圆圆,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听见他的问话后,谢沅锦强忍着痛楚,转过头去对他说道:“快,去叫产婆和大夫,羊水好像破了……” “你的意思……是要生了?”连景淮怔怔地问着,向来精明的脑子像是忽然停止了运转般,让他有片刻的凝滞。 不知过去多久,连景淮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儿来,慌忙抱起谢沅锦往事先布置好的产房去,一边走,还一边用变了调子的嗓音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和产婆?速度快些!” 到底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纵然心里已经乱成了麻,连景淮仍旧临危不乱地吩咐道:“赶紧去厨房烧热水,再弄点吃食来,鸡汤面、人参粥、红糖鸡蛋都准备着,还有琉璃,你去准备一把崭新的剪刀,记住了,务必要用火烤过才能使用。” 话音落地,所有丫鬟仆妇都动作了起来,个个手脚麻利,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谢沅锦着实是没想到,像连景淮这样的大老爷们儿,居然还懂得妇女生产的流程。她窝在他怀里,明明已经痛到背上冷汗如雨,却硬要挤出笑容道:“郎君,你真可靠呀。” “嘘。”连景淮低声提醒道:“别说话,省点儿力气。” 谢沅锦依言阖上嘴,不再多言。然而当她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反倒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在身体的疼痛上面,使得痛觉被异常放大,令她更加难以忍受。 谢沅锦自认是很能吃苦的类型,平时若是有什么摩擦嗑碰,都能十分冷静地给自己上药包扎,连一声痛都不会喊。但今日,她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泪意,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郎君,我好疼啊……” 看见泪水自谢沅锦眼里汨汨地涌出,连景淮只觉得胸腔像是被插入了一柄匕首,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动得翻来覆去。 他无比地心疼,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她,忙一迭声地道:“乖,我在这儿呢,别怕,我抱着你,疼你就喊出来,或者咬我手臂、咬我下颚都可以。” 进产房后,连景淮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四下环顾了一番。 产婆总共有三名,都是提前半个多月就接进府里,好吃好喝供着的,接生经验丰富,这会儿连忙上前劝说道:“王妃要生产了,还请王爷暂且出去回避。” 谢沅锦额角冒着青筋,双手紧紧地揪住身下的床单。由于过分的痛苦,她贝齿死咬住下唇,把粉嫩的唇瓣咬得渗出了血丝。 见此情状,连景淮哪里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探出手去,将谢沅锦脸颊两边濡湿的头发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倘若本王留下来陪产,会有妨碍么?” “这……”三人中负责领头的产婆姓宋,闻言不禁面露难色。 她先是抬眸觑了眼连景淮,见他虽然焦急,但却没有展露出丝毫要发怒的征兆,才敢小心翼翼地答道:“产房内血气浓厚,乃是污秽之地,恐怕会冲撞到王爷的贵体……” 连景淮本以为禁止男子进入产房的原因,是担心会添乱子,不曾想实际的缘由竟是这般可笑,当即摆摆手道:“本王多次出入战场,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哪里还会惧怕这些?” 眼看他心意已决,宋氏也不再多费口舌,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替王妃接生,让孩子顺利产下。想到这里,她立马上前指挥道:“娘娘,您可以开始使劲儿了,注意发力的位置要在腹部。” “深呼吸,吐气,再出力——” 在宋氏的悉心教导之下,谢沅锦逐渐掌握了呼吸的规律,尽管仍旧疼得令她抽气连连,痛呼声也从未停止过,但终究是孩子即将出世的喜悦占据了上风。 只消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肚子里这个宝贝疙瘩便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谢沅锦就感觉身体里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动力,叫她充满干劲。 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宋氏突然高声嚷道:“可以看到头了,娘娘再加把劲儿,用力!” 谢沅锦此时已经全身是汗,几欲虚脱,但听见宋氏的指示后,她还是卯足了劲,把仅剩的所有力气都送至下腹。 伴随“哇”的一声,小婴儿呱呱坠地,宋氏谨慎地用大红布巾将宝宝包裹起来,随即放到谢沅锦面前给她过目。 刚出生的婴孩五官浮肿,皮肤泛红,整张脸皱皱巴巴的,丝毫没有承袭到父母的好相貌,但谢沅锦却没有半分失落。这孩子哭声嘹亮,听起来便中气十足,想来应该颇为康健,如此就已足够。 待确认过初生儿的身体情况并无大碍后,谢沅锦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连景淮的存在,忙嘱咐宋氏道:“把孩子抱给王爷瞧瞧。” 宋氏接到指令,笑着向连景淮屈膝道喜,脸上堆满讨巧的笑容:“恭喜王爷,喜获千金。” 嘴里这般说着,宋氏心中却万分忐忑。给大户人家接生,赏银多寡皆取决于当家男主人的态度,一个弄不好可就算是白忙活了。 就拿她上一回替广平伯夫人接生的经历来说,临产前小伯爷也是好话说尽,直言无论男女都是心头rou,让夫人无须过于担忧。 结果呢?当得知胎儿当真是个女娃后,还不是二话不说直接甩袖离开了?甚至连原先应承的五十两银钱都翻脸没收,直把宋氏气得好几天都没有缓和过来。 然而,出乎宋氏意料的是,连景淮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指,靠近小婴儿rou乎乎的脸蛋儿。 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缠绕在指尖,连景淮迟疑地一顿,旋即就像害怕会惊扰到她,急忙缩回了手。那种喜爱而又珍重的感情,是伪装不了的。 宋氏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是啊,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主儿是出了名的深情种,旁人或许会将女儿视作赔钱货,但对他而言,王妃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必然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想通这点后,宋氏立刻绽放出由衷的笑容道:“奴婢还得把小郡主抱下去清洗呢,王爷若是还没看够,不如等一会儿再到偏殿去慢慢细瞧。” 连景淮愣怔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惊喜之中。谢沅锦见他双目直视虚空,眼底一片茫然,不由出声唤道:“郎君?王爷?连景淮?” 听见她连名带姓地叫自己,连景淮总算是有了反应,他转过头看向她,眼眶慢慢地红起来。 谢沅锦呆滞半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就在她愣神的工夫,连景淮已经走到床畔,轻轻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手心,又去吻手背。 来回反覆几次,他才开口,声音暗哑,明显压抑着浓重的情绪:“谢谢你,为我生了个孩子。” 他半生戎马,曾经在尸山血海中淌过,也曾经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指点江山,终于在褪尽青涩,将至而立之年时,收到了这样一份举世无双的礼物,如何能够不高兴,又如何能够不激动? 谢沅锦伸手替他揩掉眼角的泪珠子,语气含笑:“这是喜事,你哭什么?” 连景淮其实也讲不准自己到底为何而哭,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但若非亲眼目睹,根本想像不到当时的情景有多么危险。 连景淮眼睁睁看着下人们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走,看着谢沅锦变得苍白黯淡的面孔,慌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盈满鼻腔的血腥气息令他几近窒息。 他见识过五马分尸,也见识过割rou离骨,各种血淋淋的场面,他都能够面不改色地观看。连景淮以为自己的心性足够坚韧,可是……眼下这些鲜血来自他最心爱的女人,哪怕只有一丁点,都能将他高高筑起的心理防线瓦解。 “圆圆,你会不会觉得,我作为一个男人,不应该流眼泪?”连景淮靠在她耳畔,用一种近乎飘渺的语气说道:“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看见我懦弱胆怯的模样。” 谢沅锦摇摇头,“我没觉得你懦弱。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当个无坚不摧的英雄,我只要你做全天下最爱我的人就好。” 连景淮张开单臂,将她圈锢在自个的怀中。“你一定累了吧?先好好睡个觉,等睡醒后再给咱们的女儿起名字。” 现在天色虽然还未暗下,但谢沅锦方才透支了全部的体力,的确需要透过睡眠来补充精神。因此,她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反倒应了声好,然后缩缩脖子,依偎进他的怀抱里。 由此角度向上望,能够清楚地看见连景淮领口处露出来的锁骨,和若有若无的胸肌线条。谢沅锦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 为了保护胎儿,打从太医诊出喜脉的那日起至今,他们已经将近三百个日子没有行过房事。即便偶尔会借助互相爱抚以消磨欲望,但终究是比不上紧密结合的滋味。 谢沅锦也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没头没尾地说道:“待我养好身子后,你得把你这几个月欠下的份儿,统统补偿给我。” “什么?我何时欠过你东西?”连景淮起初还有些纳闷,直到察觉了她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才恍然大悟。 “小色鬼。”连景淮忍不住失笑,接着又凑上前去含住她那小巧玲珑的耳垂,声音含糊地说道:“……别担心,我会让你满意的。” 翌日,武贤王府内张灯结彩,檐廊下到处挂满了红灯笼,入目皆是一片殷红喜庆景象。 魏梁和府里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在连景淮的交代下,于辰时初刻,来到两扇镶有浮沤钉的朱漆大门前,朗声宣布道:“王爷有令,因王妃昨日诞下千金,阖府同庆,凡是前来道贺者都可得红包五两,活动持续到午时末。” 附近的民众闻讯,皆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得到喜钱,那几乎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不要白不要。 于是很快地,王府门前便排起了长长的人龙,队伍绵延数里,一眼望不见尽头。 吉祥话左右不过是那几句,但见众人相继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家刚出世的闺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人间独一份的美好,连景淮仍旧觉得身心舒畅。 “我的女儿,自然样样都是顶好的。” 虽说眼前的景况确实颇为热闹,但谢沅锦明显没有连景淮那么热衷,只坐了小半会儿,便开始打起哈欠。 闲来无事,她索性回到卧室去睡回笼觉。然而这一睡,谢沅锦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番外2 谢沅锦闻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连景淮的身影,他似乎也是这样,不屈不羁的性格。 “况且,我一直不认同,妻子作为丈夫的附属品存在这种观点。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指的是夫妻双方互相尊重,共同支应起门庭。” 谢明驰停顿片刻,又接续着说道:“特别像我们这种,时不时需要上战场的将领,本就是在刀口上舔血,如果当家主母还沉不住气,无法自立,遇到一点波折便六神无主,那便是大大的拖累了。” 谢沅锦稍一思量,也觉这话说得有道理。试想,当年若非玉氏顶着压力策划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戏码,她如今恐怕也无法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谢明驰手中把玩着喝空了的茶杯,若有所思地道:“皇上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年便会正式册封太子。可在那之前,朝中必定会先经历一番动荡。” 谢明驰并未因为面前是娇滴滴的女儿,便对朝政闭口不谈,反倒借此机会向她介绍起现在的政局。 “隆昌皇帝共有五个儿子,除却皇长子出自浣衣局宫女腹中,身份低微,性格怯懦,参与夺嫡的机会不大,其余几位皇子各有拥护者。而当中,最有可能脱颖而出的,便是中宫皇后所生的二皇子。” “二皇子作为嫡出子孙,背后有外戚势力做支持,若是被册立为储君,倒也算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谢明驰突然把话锋一转,道:“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二皇子如今呼声越高,就意味着他越受瞩目,哪怕是一点小小的行差踏错,都可能被放大检视,进而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沅锦明白父亲对她说这些,是希望她能够多长点见识,别作茧自缚,把视野限缩在狭小的闺阁之内。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尽管连景淮似乎并不需要她替他分担什么难处,但她确实不应该畏缩地躲在他身后,享受他单方面的庇护。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响动,谢沅锦循声望去,便见一名模样面生的婢女端着煎好的汤药走进来。 自从被太医指出患有宫寒的毛病以后,谢沅锦便养成了每日喝中药调理的习惯,但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往常都是由琉璃亲自负责,绝对不会假他人之手。所以,谢沅锦难免多留了个心眼,问道:“怎么不是琉璃送过来?” “琉璃jiejie用过午膳后便有些闹肚子,因而把差事交给了奴婢来办。” 眼瞅着那婢女神色镇定,言行举止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谢沅锦心下稍安,也不再继续深究,伸手便欲接过药碗。 黑褐色的药汁,冒着氤氲的热气,乍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然而,谢沅锦轻轻一嗅,却闻到了股苦涩中带点刺鼻的味道。 其实这股气味非常淡,淡到哪怕是嗅觉灵敏的人,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察觉。但许是身体本能的排斥,在指尖碰触到碗壁的刹那,谢沅锦只觉得心脏正在急遽地收缩,仿佛立马就要跃出胸腔。 谢沅锦很害怕,强烈的恐惧感迫使她用力地推开摆在面前的药碗。 细白瓷碗坠落在地,摔成无数碎片,而好巧不巧,当中就有一片迸溅起来,刮破了谢沅锦瘦削的脚踝。 鲜血当即渗出,红得令人心惊。疼痛的感觉硬生生将谢沅锦的意识拉回了现实,她先是瞥了一眼,跟前吓得面色苍白的婢女,随即又看向身旁焦急不已的父亲,努力平稳着气息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疲惫罢了,歇会儿就好。” 谢明驰闻言,仍旧有些迟疑:“若是身子不爽利,还是请大夫过府瞧瞧吧?” “不用。”谢沅锦只是摇摇头道。 见她如此坚持,谢明驰也不好强求,于是妥协道:“那你先歇着,倘若等会儿醒来之后情况没有好转,咱们再请大夫,啊?” 大约真是累着了,谢沅锦的睡意来得非常突然,几乎是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沉沉地昏了过去。 进入睡眠后的谢沅锦,做了个很长的梦,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梦境中的她,虽然同样是以试婚宫女的身份待在武贤王府,但不同的是,连景淮并未像现实里那样温柔地对待她,而是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应付他们的初夜。 试婚的过程结束了,但梦境并没有随之停止。 谢沅锦梦见,在后面的数百来个日子里,连景淮对她从毫不在意到慢慢上心,从冷硬如冰到春雪消融……她豁然明白,为什么当时连景淮才是初见,就已是深情不悔的样子。 因为,他们早在前世便相遇了。 梦境中的时间推进得很快,谢沅锦只来得及看到,某次她鼓起勇气询问连景淮,“王爷为什么纳我为侧妃,是因为喜欢我吗?”接着,还未得到他的回应,画面就已经过渡到另一幕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