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于成钧睥睨着他,转身走向一旁停着的枣红马匹。 他自小厮手中接过缰绳,忽又说道:“谭侍郎,你送内子的两条鱼倒是肥美的很。炖成汤,内子十分喜欢。” 谭书玉微微一顿,随即起身微笑:“能博王妃一笑,已是这鱼的造化了。” 于成钧鼻子里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吆喝了一声,向前行去。 谭书玉目送马背上的挺壮背影,面色渐冷,良久吩咐道:“走吧。” 谭家的仆从掀起轿帘,躬身请他上轿。 坐在轿中,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行人,谭书玉不住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面色平静。 谭家没落已久,直至到了他们这一代。原本他父亲的指望,大哥继承家业,他科举入仕,兄弟二人齐心协力,重整谭家。 然而,大哥却时运不济,一病没了,连个子嗣也没留下。这份重责,便压在了他一人肩上。 却也因着大哥陡然病逝,原本家中已为他寻觅亲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丧事耽搁了。 谭书玉为兄伤心之余,心头竟是松了口气,他并不想随意选个女子,凑合婚配。 相机此处,谭书玉微微怅然,他心底早已属意于人。 当初,父亲向弋阳侯府提亲,要为大哥求娶侯府的长女。他听得这个消息,便向父亲力争,硬要将这门亲事说给自己。 大哥为此,还同他生了一场气。 然而,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于成钧,生生将他的意中人夺了过去。 父亲丧了兴致,本想作罢,侯府那边却追了上来,不许他们退亲。 为着两家的颜面,亦为了家族运势,谭家还是答应了下来,将侯府的三小姐娶进府中,做了大少奶奶。 而陈婉兮,却成了肃亲王妃,成了他这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人。 她既已嫁为人妇,谭书玉本也死心,帮着她在外打理生意,也只是成全着自己的心思。 然而,从于成钧归来,他心中便起了波澜。 那日,看着陈婉兮打发人出府寻找那个逃妾,他心底便压抑不住的为她不平。 于成钧大胜归来,京城百姓万人空巷,夹道相迎,何等风光,何等气派。得至归朝,又成了劝谏皇帝重理政务的得力臣子。 可他有想过,他的发妻这两年多来到底是怎么过的么?堂堂肃亲王妃,竟至到了要向人借钱来亲自做生意。她一个侯门小姐,自幼养于深闺,哪里明白生意经上的曲折?然而,她硬是凭着自己的才智与不服输的韧性把生意张罗了起来。 于成钧如今回来了,一座兴旺的王府,一个能干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几乎都是瞬间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他没有体谅过妻子的辛苦,反倒还从边疆弄回来个妾室,甚而还任凭那个妾室闹出风波。 陈婉兮身为正妻,颜面何存? 谭书玉面色淡淡,捏着扳指的指节,寸寸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阴差阳错 第46章 于成钧纵马前行,走了片刻,忽想起一件事,低头向身侧的小厮嘱咐了几句。 今儿跟他出来的依旧是玉宝,听了吩咐,微笑道:“王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妥当。” 于成钧是武将,出门不喜乘轿,素来骑马。这般信马由缰走了片刻功夫,他在马背上忽听得地下有噗嗤的笑声,不由低头瞧去。 果然见玉宝这小厮,低头掩口偷笑不住。 于成钧心中奇怪,喝道:“你这厮,贼头贼脑的笑个什么?” 玉宝便压着笑意说道:“爷,小的从来只见妇道人家为了汉子争风吃醋,倒是鲜少见汉子会为了妇人吃醋的。” 于成钧听小厮这般说来,那脸上难得的一红,张口驳斥:“胡扯八道,爷什么时候吃醋了!” 玉宝便说:“王爷昨儿吩咐人,把娘娘那两条鱼送到厨房炖了汤。听杏染jiejie说,娘娘还数落王爷……什么……把琴剁成劈柴去煮仙鹤……” 于成钧脸上神色不大好看,还是接口道:“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玉宝连连点头:“对对,是这个词儿。小的心里还疑惑,王爷和娘娘不是和好了么,怎么又吵嘴了呢?今儿见了谭二爷,才算明白了。” 于成钧喝道:“你明白什么?” 玉宝不敢瞧他,低着头一面偷笑一面说道:“王爷不是和娘娘生气,是在吃醋呢。那两条鱼,是谭二爷自徽州千里迢迢贩运回来的。娘娘喜欢,但只闲了便常在池边观玩投喂。王爷若不是瞧着生气,也不会叫厨房老刘把鱼拿去炖汤,再吩咐小的去置办新的了。” 于成钧的脸越发黑了,宛如被人戳穿了心事一般的羞怒起来。他将鞭子虚扬了一下,咻的一声把小厮头上的青布幞巾打落在地,喝道:“滚去办差,休在这里啰啰嗦嗦的找不痛快。再慢半刻,爷踹你的屁股!” 玉宝只觉得头上一阵风刮过,戴着的幞巾便飞了出去。他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捡了幞巾起来,便往前往跑。跑了几步,方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朝着于成钧行了一礼,这方又跑了。 于成钧看着小厮狼狈的身影,有些忍俊不禁,笑了两声,却又将脸沉了下来。 他没有料错,谭书玉这厮果然在肖想他的王妃。 或许,以往的谭书玉掩饰的极好,甚而在京中还博了个“玉面君子”的称号,极言其行事光明坦荡。 然而,今日在于成钧面前,他还是露出了破绽。 毕竟,如今他才是陈婉兮的丈夫,这男子吃起醋来,妒火之盛,全然不亚于妇人。 思及他出征这几年,陈婉兮独自在京城里辛苦,自己鞭长莫及,是这个男人陪在她身边,帮她度过了层层难关。 他们夫妻分离的三年,他一无所知的三年。 他当然不是不相信陈婉兮的cao守,姑且不说涵养,就王妃那古板如道学先生的脾气,怕是怎样也做不出红杏出墙的事来。 然而,他还是不甘心。不甘这三年来,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于成钧不痛快,极不痛快,他是行军打仗、驰骋沙场的人,这罗里吧嗦、细碎扭捏的心情,委实不适合他。 他把缰绳捏的死紧,狠狠抽了一记马肚子,吆喝一声,骏马飞驰,朝皇宫奔去。 春日里的风,擦过面颊,犹如女子的纤纤柔荑,轻柔的抚摩着男人的脸。 随着策马奔驰,于成钧的心情却逐渐好了起来。 管他以往如何呢,陈婉兮是他的王妃,是他的人。他不放手,这一辈子都是,谁也别想! 他和她,有一辈子呢 一路疾驰至宫门前,于成钧翻身下马,把马匹交给了守门侍卫看过,当即进宫。 今儿是二十八,照例圣驾于军司处议政。 于成钧踏进军司处大门时,却见于瀚文已然到了,正同一清俊少年谈说些什么。 他快步上前,先向于瀚文躬身行礼,方又同那少年寒暄。 少年同他一样身着亲王服饰,眉宇轩昂,甚是清秀,只是神态之间依旧带着稚嫩之意。 他躬身拱手:“三哥,数年不见,越发精干了。弟于京中听闻哥哥在边境大捷,屡破蛮族骑兵,心中真是快意,恨不得也上疆场,与哥哥一道并肩作战!” 这少年,便是诚亲王于好古。 诚亲王生母本为荣婕妤,婕妤体弱,不能亲自抚养孩子,遂将于好古托与顺妃抚养。后来,婕妤终因病过世,于好古便在承乾宫长住了下去。 时年,于好古不过十岁。 因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儿,顺妃在于好古身上没花什么多余的心思,但也不曾苛待过他。 于好古随着于成钧一道长大,然而一父所生的兄弟俩,一个龙精虎猛、身体健壮;另一个却是病秧子,文弱的身子板儿,全随了他生母荣婕妤。 这兄弟两个一道长大,虽非一母所育,倒也手足情深。 论起来,于成钧同于好古的情分,比同于瀚文还更深厚些。 于成钧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觉一笑:“你有这个志向倒好,但只是必得练出一身好武艺才可。你那小身子板儿,如今可怎样了,结实些许了么?” 于好古听兄长这般说,颇有几分不服气,说道:“三哥瞧扁人,我这几年在京城,也没少熬练自己。现下,我可比当年强壮多了,连宫中教习武艺的师傅,都对我颇有赞许。” 于成钧听说,扬眉笑道:“口气不小,怕不是那些师傅侍卫们看你是皇子,各个让着你吧?” 于好古正是年少气盛,听自己敬爱的兄长这般说来,虽明知是戏谑,却依旧上了火:“哥哥既这样说,那待会儿散了就先别走,咱们到演武场去比划比划!” 于成钧倒也想同他聚一聚,便一口答应下来。 于瀚文冷眼看了半日,忽插嘴笑道:“三弟、五弟,你们这情分,好的让大哥我当真眼红哦。”他话音飘扬,无半丝正经,听来如玩笑之语,但又似有半分认真之意。 于好古咧嘴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于成钧却已先插口道:“大哥,咱们都是大燕的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手足之情何分厚薄?您是太子,我与五弟,将来必定在您左右,为大燕江山效犬马之劳。” 于好古口张了张,神情似有有些吃惊,并未开口。 于瀚文倒是莞尔一笑,将>>手拍了拍于成钧的肩头:“兄弟之间好好的说话,何必这般凝重。” 于好古便也笑道:“是啊,三哥,大哥素来爱玩笑。你出征三年,怎么忘了?” 三人正说话间,一道话音忽横插了进来:“五弟说话轻巧,当了亲王还不知忌讳,是还想被父皇再禁足么?” 这嗓音轻飘单薄,带着一丝轻蔑。 三人顿时停了下来,一起望去,但见一身着朱红色蟒袍的青年缓步走来。 这青年大约二十左右,面容俊逸,只是生着一双尖锐的眼睛,眉梢上挑,令这副面相略嫌刻薄。 于好古一见此人,眼中微有怒意,说道:“二哥,你这是何意?!那日若不是你在父皇跟前多言,父皇又怎会将我禁足?!” 来人,便是当年挨过于成钧铁拳的二皇子于炳辉,如今已是和亲王了。 于炳辉走上前来,先向身为太子的于瀚文慢慢施了一礼,方才向于成钧同于好古行平礼。 于成钧拱了拱手,于好古虽有几分不情愿,也只得跟着还礼。 于炳辉看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了于好古身上,嘴角微扬:“老五,你适才说什么?你的意思,仿佛是我挑唆父皇,将你禁足的?你强闯乾清宫,出言不逊,冲撞父皇,犯了大不敬,这方被父皇惩罚。若非父皇念着父子之情,又怎会如此轻易放过你,只区区禁足几日?” 于好古听他颠倒黑白,几乎目呲欲裂,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道:“你说什么?!那日分明是你、分明是你!” 于炳辉却似看笑话一般看着他,嘲讽道:“怎么,你还想效仿老三打我啊?是啊,如今老三回来了,你这小跟班的靠山又回来了,底气又足了。”说着,便似有若无的看了于成钧一眼,说道:“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承乾宫出来的,各个都是粗鲁的坯子!” 于好古只觉得血冲脑门,他自小跟在于成钧身边,对这个事事维护于他的兄长本就爱敬有加,如今看他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守住大燕国土,更是敬仰万分。于炳辉嘲讽他倒罢了,竟还讥刺于成钧,这便是他万万不能忍的! 于好古仰起手臂,正要挥出一拳,却被一人牢牢握住。 那人手掌如铁,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于好古怒道:“三哥,你放手,我定要让他知道厉害!” 于成钧说道:“罢了,老五,看我面上,放开他。大臣们即刻便来,你如何收场?” 于好古心中万分不甘,但又不肯违逆了三哥的意思,只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