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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安笑他:“贺少爷,你是几百年没有做过主子么?皇城里弯腰弯惯了,出来难得直一回是不是?”贺连回瞪一眼:“胡说八道。”苏安赶紧捂住嘴巴。 他们来到一片茂密的桂花林,林间笑语欢声,可见十余位素衫的才俊围坐一处,互相对比着诗赋,又是琢字又是磨词。乐人的席位不近不远,设在林边的亭子,卢兰坐下,放好衣袍,摘下腰间的笛,一一指点苏安和贺连。 “那位执笔写字,腰悬鱼佩的是国子监的生徒,名李峘,信安郡王李祎的长子,六岁就通读《礼记》和《左传》,备受至尊的赏识,不出所料当是状元。” “手摇白虎檀香扇的,是御史中丞薛瑾的大公子薛纪平,平阳郡公后裔,太学生徒,长安出名的风流纨绔,号称平康坊里的诗仙,碧云姑娘的红颜知己。” 苏安道:“国子监和太学的生徒,明明大多凭门荫就可以做官,为何还要参加科举?”卢兰道:“那你怎么不问顾郎,明明可以从流外入流,为何一定要考进士?”苏安道:“我问过他,他说自己是书香门第。” 卢兰笑了笑,把竹笛摆在面前,一闭眼,吹奏出淮南名曲《百鸟音》。贺连道:“徐员外还没有……”话未说完,便看见一个幞头圆领衫的俊朗男子走了过来,步履清健,身材高瘦,细长的手指在腿侧敲打着旋律的节奏。 几位才俊立即起身,依次行礼:“晚生拜见徐大人,拜见徐座主。”徐青道:“不必拘礼,今日徐某之所以敢邀请各位前来,一是借这片桂林的芬芳,二是承李侍郎的恩德,三,便是卢公子这曲《百鸟音》,百鸟朝凤,人才竞仕。” 说到此处,苏安抬头看了一眼,卢兰的身姿纹丝不动,气息也不停,唯指尖在笛孔之上灵活地跳跃。随后,桂园子弟各自交往,谈论开化兴邦,主张重文华而避武蛮,声音传彻在整片桂花林。徐青笑了笑,春风满面走过林子,在亭里坐下,望着卢兰、苏安、贺连几位头面,命人取来那支稀罕的象牙做的七孔笛子。 “卢公子的百鸟,总能吹出新的意境,只叫徐某每年都有惊喜。”徐青把牙笛放在唇边,缓缓吹过一段旋律,“其实,若非功名羁绊,徐某也是半个乐人。” 苏安不懂官家姿态,只是就乐论乐,他能从乐里听懂人心。在每处关节,徐青都处理得颇有灵性,回味几遍,能听出一种蓬勃的意气,一种充满力量的野心。 卢兰看苏安一眼。苏安醒过神,先估摸尺寸形状,再察材质光泽,开口道:“不才特意为员外打听过,这根象牙取自龟兹王坐骑,又在安国名师手中雕凿笛孔,先后辗转八国,如今幸能流入长安,实在是难得的天籁音色,只可惜……” 徐青道:“可惜如何?”苏安道:“空有膜孔,没有覆笛膜。”卢兰道:“如此宝物,一般的芦苇膜配不上,那就大可不要。”苏安道:“在龟兹,早有一种笛膜,从蝉腹中取出,叠合多次而成,原本就配这根七星管,给员外求来了。” 第21章 百鸟 笛膜是梨园神笛手刘系前不久才发明的工艺,在笛身雕刻膜孔,再覆盖芦苇膜,能使音色更亮,眼下正为长安乐行里时兴的花样,名士以互赠为乐。 一边说着,苏安从怀中掏出小绣盒,取出一片半透明的笛膜,轻盖在膜孔。哪知刚沾上,笛膜和笛身竟然完全地贴合在一起,就好像天生是一对。 徐青复吹,不仅音量骤然增大,而且音色也更具穿透力,更明亮清丽,引得李峘、薛纪平放下书卷,围到亭子边,谈论起其中的韵律,赞不绝口。 如此,徐青心满意足,放下笛子,笑说道:“今日有缘,某要拜公子为师。”苏安回道:“员外谬赞。”徐青道:“本府桂林,从今往后任凭公子来去。” 又闲谈三两句,徐青自称还有公务,先行而去。徐伯领了几个端红木漆盘的仆人来,要给乐工发赏。赏,全是真金纯银的稀罕首饰,女伎就地戴上谢赏,男伎收完再奏庆乐,而太乐署的人,不光只看场面,还在东市的祥德钱庄设有账户。 贺连刚捏起一枚凤尾金簪,卢兰拉他道:“别看了,咱们去赏花。”贺连道:“花有什么好赏的?”苏安也好奇,卢兰笑嗔二人一句:“教你们玩飞花令。” 下晌,众人谈完诗书,薛纪平不怀好意,率先折来一枝饱满的桂花。李峘几人一改常态,迅速围坐成圈,自觉空出东面的几个位置。卢兰上前:“何令?”薛纪平举起花枝:“对字!”卢兰一手接来,坐在正中:“得令,不才做纠。” 苏安和贺连尚且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只听薛纪平一打檀香扇,请道:“二位迟了,上宝座。”苏安道:“什么?”刚坐下,没问清楚玩什么,又见卢兰把笛子横在唇边,一吐兰气,吹出教坊曲《醉花间》。气氛登时热闹,从薛纪平开始,一人接着一人传花枝,传到苏安手里,他赶紧丢给李峘,恰逢笛音止。 李峘整平衣袍:“卢公子,你这是存心和我过意不去。”卢兰道:“李郎接令,须得一字象形,又须通韵。”李峘闭上眼,应道:“口,有似没梁斗!”卢兰一笑,对答如流:“川,有似三条椽!”李峘又道:“井,有似土中鼎!”…… 二人从天上对到地下,古往今来,无所不侃。苏安看着唾沫星子横飞,紧张得眼都不敢眨。过八十个回合,象形字几乎用完,每再添一回合,众人都要鼓掌喝彩,陪酒一樽。最后,李峘说完“门”,卢兰眉间一凝,支吾了片刻。薛纪平当即起身,挥扇道:“彩彩彩,卢公子总算是无‘门’可走,快请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