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黄妙云好看的秀眉挑了一下,乍然想起来,横三竖五那里的一味药,就是柴胡!储归煜怎么知道! 她连忙蹙眉行了礼,道别,上车。 尤贞儿从马车里探身出去,笑着同储归煜道:“从药铺里出来,难免沾了些药味儿。二位表哥,我们回去了。”她笑容柔婉,又冲黄敬言温柔地说:“言哥儿,我们回家了,今儿天色还早,我还有时间做糕点,你下午要是回得早,到我那儿去吃些红豆糕。” 黄敬言最喜欢吃尤贞儿做的糕点,这会儿他心里却惦记着黄妙云说的话,胡乱地点了几下头,和尤贞儿道别,目送黄家的马车离开。 黄妙云在车上悄悄嗅了嗅自己身上,她身上没有柴胡味儿,胡mama身上也没有,储归煜为什么会提醒她是柴胡? 马车在街道行驶,黄妙云还是“晕车”,她依偎在胡mama怀里,闭上了眼,睫毛轻颤着,不禁暗暗问自己:她身上有柴胡味儿吗? 尤贞儿也闭上了眼睛休息,她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几下……今日她都没能跟储归煜提一句玉兰花的事。 书斋里,储归煜他们几个买书去了,加上族学其他的学生一起,书斋里很热闹,偶有人谈笑,黄敬言年岁小,但不是完全不懂事,被黄妙云那么一问,倒记挂上了姜心慈的病,有些魂不守舍的。 黄敬文买好了书,出书斋的时候,问黄敬言:“言哥儿,你怎么了?” 黄敬言心不在焉地抱着书,仰头看着黄敬文,悄声问他:“哥,你知道母亲得的什么病吗?” 黄敬文不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黄敬言说:“jiejie刚才问我,我不知道,所以问你。” 黄敬文哂笑道:“到底还是贞儿贴心,也只有她会替咱们关心母亲的身体,像妙云就只知道胭脂水粉,从不问这些。” 黄敬言合上书,郑重地解释道:“哥,就是妙云jiejie问我。不是贞儿表姐。” 黄敬文目露错愕,惊讶地问道:“妙云?不是贞儿?” 黄敬言点了点头,重复道:“就是妙云jiejie,贞儿表姐从未问过母亲得的什么病。” 黄敬文脸上有一丝尴尬。 黄敬言又问:“对了,大哥,你比我年长许多,应该知道母亲得的什么病吧?” 黄敬文脸颊烫红,姜心慈病得太久,起初他知道一些母亲的病症是肝火郁积所致,拖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母亲具体得了什么病。 储归煜也出了书斋,他并没听到黄敬言的话,只是想着姜心慈若是去世了,黄妙云怕是要守孝三年,还会伤心欲绝,便趁着黄敬文身边没有什么人,才跟过来问:“敬文,你母亲病了许久,倒一直没听说得的什么病,怎么治了许多年都不见好?” 黄敬文脸上立刻又挨了一个耳光似的,火辣辣的疼。 储归煜瞧出黄敬文似乎不便回答,就没再问了,只道:“咱们先回族学里吧。” 黄敬文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黄敬言迈着小短腿跟上。 族学里的学生都买完了书从书斋里出去,穿绛红色衣裳的储崇煜这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进了书斋,他却没进去多久,便空手出来了。 储崇煜的背后,书斋店小二骂骂咧咧——十分不欢迎长期只看不买的顾客!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储崇煜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自顾拖着脚步回去了。 . 黄家的马车到了黄府。 黄妙云没能把姜心慈吃的药记下来,她有些懊丧。 胡mama早看出黄妙云的心思,她与尤贞儿和周mama分别后,在夹道上劝解黄妙云,道:“姑娘,夫人这病只需吃药养着,也不危及性命,你倒也不用过分忧心。” 黄妙云脸颊鼓着,眼睫低垂,牵着胡mama的手没有说话……她比谁都清楚,这病会要了她母亲的命,但胡mama有意瞒她,她再问肯定也还是问不出结果。 胡mama送了黄妙云回团月居,便带着药,回了箬兰院。 姜心慈正在梢间里喝山岩翠绿,绿茶的汤色黄绿明亮,叶底肥嫩成朵堆在杯底,像攒成团的绿绣球,此茶据说还能提神清心,消闷除烦。 她手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佛经,已经读了半本。 胡mama拿着大半包药进来,跟姜心慈说:“夫人,今天晚上的药,已经叫弄棋吩咐厨房煎去了。” 姜心慈放下茶杯,怀里搂着引枕,第一句话便问:“妙云说去看看敬文敬言,送他俩送香囊,送了吗?” 胡mama嘴角扯出来的笑容有些发涩,道:“可巧两位郎君的先生告假,我们在街上碰到他们了,他们还陪着姑娘去把了脉。” 姜心慈忙问:“大夫怎么说?” 胡mama灿笑说:“无碍,说咱们姑娘是晕车才头昏犯困,药都不用吃一帖。” 说着,胡mama便拿过姜心慈手里的引枕,放在她腰后,姜心慈顺势靠了上去,又问道:“香囊送了吗?” 胡mama从来不骗姜心慈,因为知道骗不过,便是不想说的话,悄悄瞒过去就是,偏姜心慈问到脸上来,实在躲不掉,只好道:“……没送,看完大夫,姑娘就忘了。” 姜心慈笑容浅淡,又甜又苦,她就知道是这样……正好胡mama去抓药的时候,黄妙云就要去给一起出门给敬文和敬言送香囊,哪里那么巧? 她从来不跟孩子们细说她的病情,黄妙云这是想偷偷打听她的病。 胡mama坐在姜心慈身边,温声道:“夫人,小娘子和郎君们眼看都要到议亲的年纪了,难道他们的婚姻大事,你也要交给表姑奶奶cao持?” 姜心慈脸上笑容褪去,今儿她派人去给秋桂送药,丫鬟回来却说,秋桂在佳芳园好吃好喝地待着,根本就没真的挨板子! 窗外的柔光照进来,愈发衬得姜心慈面容消瘦苍白,她扭头,看向庭院里旺盛的毛竹,生机勃勃地在墙边长了一大丛,她有气无力道:“我提不起劲儿……我出不了这个门。” 她快不记得,有多久没出门了,自从她双亲亡故,自从她当初从娘家唯一的亲戚陈表妹家中回来,便不愿再出门,仿佛多晒一缕外面的阳光,都觉得浑身灼痛,唯有躲在这小小的箬兰院,才觉得舒坦一点。 胡mama默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坐了一会子,勉强笑了一下,道:“姑娘和言哥儿都还小,敬文的事……有老爷在,您也可以省心些。” 姜心慈不想理会和丈夫有关的任何事,只道:“妙云虽然好糊弄,但也很固执,幸好她不如贞儿丫头那般精明,她若再问我的事,你就把从前的说辞告诉她,说我是肝火郁积,旁的再不要说了。” 胡mama应诺一声,姜心慈又交代说:“贞儿回来了吧?。既然贞儿舍不得打秋桂,你督促着人去打板子吧。不要用后院的竹条,让前院的护院拿结实点的板子打。” “好!”胡mama笑着退下了,这是这几年里,姜心慈罕见地连续两次出手插手内宅的事。 人只要有一口气儿在,就有活头,若心如死水一般,才真是死了。 胡mama领人过去的时候,黄妙云也过去了。 第8章 (修) 黄妙云本来领了粗使的婆子过来行刑,没想到胡mama会带了护院过来,便悠闲自在地站在旁边等着。 姜心慈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下手又快又狠,胡mama领过去的人,一句话都没磨叽,直接就把秋桂拖出来打了一顿。 前院的护院下手可厉害,十个板子下来,秋桂鬼哭狼嚎,命都要丢了。 尤贞儿眼睁睁看着,根本不敢张口替丫鬟说情。 佳芳园的下人,人人自危。 打完了人,胡mama什么也没说,便带着人走了。 尤贞儿站在院子里,脸色煞白,她一失往日的温柔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妙云。 她心里恨,却依旧压制住恨意,没有表现出来。 黄妙云一步步地走到尤贞儿跟前,定定地看着她。 尤贞儿先开了口,她脸上笑容勉强地问道:“妙云,本是丫鬟办事不力的小事,你要打要罚,我都没意见,何苦闹去舅母跟前?” 黄妙云浅浅一笑,稚嫩的脸庞清丽可人,她道:“你都同哥哥告了状,我总不能白白担上蛮横的名声不是?” 既然尤贞儿想让她蛮横,她就蛮横给她看。 尤贞儿脸色很难看,她笃定地道:“我没有!妙云,你可是听了谁挑唆?你若不信我,等表哥回来,咱们对质!” 黄妙云直接转身走了。 黄敬文维护尤贞儿,黄家谁不知道,黄妙云不需要这种对质。 尤贞儿捏着拳头,牙槽都发痒,但她心里更担忧的却是姜心慈的态度,她怕姜心慈突然要接管黄家内宅,那可就要命了。 张素华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后,尤贞儿亲自同她说了胡mama过来训人的事儿。 姜心慈都多少年没有插手内宅的事了,突然出手,肯定事出有因。 张素华一贯谨小慎微,当即忐忑起来,坐立不安。 尤贞儿冷静下来之后,乐观地道:“舅母是个利落的性子,她若想重新掌管内宅,不会先来这么一出,她会收拾齐整,直截了当地来找您。应该就是气玉兰花的事儿罢。” 张素华这才安心地稳坐在罗汉床上,沉吟道:“也是……就她那个身体,一年到头太阳都不见几次,一时半刻哪里管得起来,便是有心也无力,倒不用多担忧。”她抬眼又问:“你今日可见着归煜了?” 尤贞儿点了点头,却接着摇头道:“可惜我没与归煜表哥说上正经话……” 张素华这才真正忧心起来,尤贞儿这一辈子最要紧的事,就是嫁入侯府,旁的都不重要。 她也只能安慰尤贞儿道:“他向来对你有意,玉兰花会过了,自然还有别的花会,下次再见着他的时候,捡要紧的说。” 尤贞儿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日落西山,天色渐黑。 黄敬文和黄敬言这个时刻才回来,便没去尤贞儿院子里吃糕点,只去给黄怀阳请了个安,他俩本打算再一起去给姜心慈也请安,去的时候箬兰院已经锁了院子门,哥俩便回前院歇息去了。 次日,忠勇侯府果然送了帖子来,又是花会的帖子。 这帖子先到的张素华手上,她自然欢喜,尤贞儿也是喜笑颜开,随后张素华便派人去团月居给黄妙云传话,谁知道黄妙云在箬兰院,这话就传去了箬兰院。 黄妙云正跟在张素华跟前学画画,张素华的人来了,她手里握着极细的工笔,上半身扑在《涉猎图》上,头也不抬地道:“我不去。” 侯府的宴会,哪里有陪伴母亲重要,何况她现在已经闻出姜心慈吃的大半药材,再待几天,一定就能琢磨出药方子了,黄妙云又怎么稀罕去储家? 胡mama打发了张素华的人走。 张素华母女乐得抛下一个累赘,便叫人套了马车,去了忠勇侯府。 虽说今日花会是储家邀请的宾客,但储归煜得知黄妙云没来之后,便没有出席,尤贞儿见不到储归煜,面上不显,却暗中意兴阑珊,早早和张素华一起归了家。 翌日,忠勇侯府又来帖子了,不仅来了帖子,黄妙云庶出姑姑所出的一儿一女都来了,特意邀请黄家郎君和小娘子们一起去庄子上玩耍。 这次仅仅是自家人小聚,黄敬文和黄敬言也去,黄妙云自然要同去。 到了忠勇侯府城郊的庄子上,黄妙云还没进别院就瞧见庄子里停了好几辆马车,有几辆像是妇人坐的马车。 过来迎他们的仆从欠身道:“主子们安好,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都在院子里了。” 黄敬文问仆人:“你家大爷来了没?” 仆人道:“大爷二爷都来了。” 大爷指的是储归煜,二爷便是储崇煜。 原本储崇煜比储归煜先入府,应该为兄长,但嫡长子这个位置,容不得外人染指,忠勇侯府便对外宣称,储崇煜正好比储归煜晚一天出生。 随后储家顺理成章立了储归煜为嫡长子,并在储家族谱上做了相应的修改,排行的时候,储崇煜便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