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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837节

    “老夫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杜巡抚陛辞的日子吧。”

    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王天官,再次跟内侍要了一盘点心之后,抿了口茶顺了顺,斜眼看着一旁的陈循,口气带着几分莫名,道。

    “寻常的陛辞,也就一炷香左右的工夫就差不多了,现如今,杜巡抚在宫里呆了怕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看来,陛下对于杜巡抚此去陕西,看重的很啊!”

    “陈尚书,你可是教了个好学生出来……”

    众所周知,王老大人向来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

    上回陈循在早朝上公然弹劾吏部,虽然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且,也对王文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损失。

    但是,以王老大人素不肯吃亏的性格,再对上陈循,自然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和王文截然相反的是,陈循的脾气就很好。

    除了当次辅的那一段时间,曾经风格有所转变之外,整体而言,陈循在朝中,一直都是一个随时笑眯眯的形象。

    哪怕面对着王文明显带刺的话,陈尚书也依旧十分平和,仿佛听不出来似的,笑着开口道。

    “能得陛下看重,说明杜巡抚确有过人之处,大家都是同僚,皆是为陛下效力,为社稷分忧,等候一会,倒是无妨!”

    说着话,陈循举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

    “何况,素日里公务繁忙,我等虽在此处等待,可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乐哉乐哉。”

    “天官大人,总宪大人,今日下衙之后,要不一同聚聚如何?”

    能够在朝中有着这么好的形象,和平常陈尚书经常举办宴会,是分不开的。

    他的府上,几乎是诗会,书会,宴会不断,规模虽然有大有小,但是陈尚书基本来者不拒。

    上到朝廷重臣,下到普通的七八品御史,翰林,乃至是一些未出仕的士子,只要才学出众的,都能进到他的宴会当中。

    随口发出邀请,对陈尚书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

    碰了个软钉子,王文撇了撇嘴,道。

    “还是算了吧,吏部事务繁忙,等老夫下衙,怕是陈尚书的宴会都快开完了。”

    类似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对于赴宴之事,自然是十分谨慎的。

    相较于王文生硬的拒绝,陈镒明显就柔和了一些,笑着道。

    “能够和陈尚书一聚,自然是好的,不过,今日陛下召我等觐见,怕是有事情要吩咐,还是先办好朝廷的事要紧!”

    陈循本就是随意为之,既然两个人都不愿意,他自然也不会勉强,惋惜的摇了摇头,道。

    “总宪大人说得对,那就等下次吧……”

    几个人在偏殿叙着话,便听得外头一阵响动,片刻之后,有小内侍进来禀报,说是杜巡抚奏对已经结束,让他们准备觐见。

    于是,他们顿时停下了话头,收拾了一番衣冠,便跟着内侍走出了偏殿,来到文华殿外等候。

    刚到外头,迎面便见到了杜宁走来,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人并肩而来,远远的便趋步上前,对着三人拱手为礼。

    “见过天官大人,总宪大人,陈尚书!”

    王文等人客气的拱手回礼之后,陈循打量着眼前的二人组,心中有些奇怪,问道。

    “成公公这是要出宫?”

    他本是随意开口发问,却没想到,成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杜宁,道。

    “对,去外头宅子收拾一番,刚刚,陛下有旨意,让我出任山西镇守太监,协助杜巡抚负责整饬军屯一事。”

    这番话,成敬说的大大方方的。

    但是,王文等人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最终,还是王文斟酌着问道。

    “公公乃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一去山西,那司礼监……”

    按理来说,打探这些事情,是有些犯忌讳的。

    但是,到了他们这等地步,自然有自己的分寸,再加上,平日王文和成敬的关系就不错,所以,成敬犹豫了片刻,也没有隐瞒,而是道。

    “陛下的意思是,司礼监这边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手,所以,还让我担着掌印太监的衔,等以后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说。”

    这话声音落下,陈循等三人的神色,顿时变得肃然起来。

    内官的官职差遣,没有外朝那么严格,所以理论上来说,成敬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到地方担任镇守太监,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按往常的惯例来说,镇守太监往往是在一些不重要的衙门挂职,就算是在司礼监挂职,也不会是掌印太监。

    何况,成敬已经是掌印太监,相当于外朝衙门的正印官,这种情况下,职衔没有任何变动的外出担任镇守太监。

    这种情况,可从没有过先例……

    第923章 召见

    大明的太监势力,起于洪武,发展于永乐,盛于正统,后因王振擅权引发土木之役,再次回落,但是,即使是回落,也只是从过分的强盛中,回落到了正常范围内。

    当初太祖皇帝立国,明令禁止宦官干政,不过,这条铁律也仅仅只维持了几十年。

    待得太宗皇帝登基,出于某种缘故,设了内书堂,教习宦官读书,又设东厂,负责侦缉刺探,更是重用了一批有才能的宦官,最典型的是就是三宝太监郑和,带着庞大的船队七下西洋,可谓风光无限。

    镇守太监制度,便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产生的,洪熙元年,仁宗皇帝命太监王安为甘肃镇守太监,始有此名。

    宣德一朝,各地陆续增设镇守太监,至正统初年,成为常制,内地各省,边境各镇均设镇守太监一名,与提督大臣一同掌军务事。

    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王振的出现,也并不是偶然的,王振擅权的背后,是日渐庞大的宦官势力,在皇权的支持下遍布地方后,开始成为皇帝和外朝对抗,以达到专制集权目的的外在表现。

    当今天子登基之后,虽然因土木之役,对于宦官干政多有防备,但是,也算不上打压宦官。

    最多只能算是将宦官的权力,限制在了相对合理的范围内。

    虽然说对王振极其党羽处以极刑,但是,东厂和各地的镇守太监制度,仍旧维持未动。

    在此基础之上,宦官势力,实际上和外朝的文官制度类似,形成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全面覆盖。

    不过,不同的是,文官制度下,天子统御百官,部,院,寺,监各司其职,以内阁居中调和,以内御外,以朝廷管辖地方,层级分明,执掌清楚,朝廷各衙门,朝廷与地方,地方与地方之间相互牵制,盘根错节,最终总于天子,共同构成庞大的官僚体系。

    但是,宦官势力就单一的多,无论是内廷的司礼监,还是地方的镇守太监,实际上都是皇权的延伸。

    他们相互之间,既没有上下级的关系,也没有日常事务上的交叉,他们每个人都是直接隶属于皇帝本人,辅助皇权控制外朝和地方。

    这种制度的最大好处,就是保证了皇权不会被宦官所裹挟。

    和唐朝制度性的宦官权力不同,大明的历代皇帝,虽然也重用宦官,但是因为这种司礼监和镇守太监,以及镇守太监之间各自的极强独立性,就保证了不会有宦官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情况出现。

    跋扈嚣张如王振,他实际能够控制的也仅仅是东厂而已,即便是全盛时期他兼管司礼监,可这些势力也仅限于内廷而已。

    制衡东厂有锦衣卫,司礼监更是全凭天子心意看权势大小,而各地的镇守太监,虽然畏惧王振,但是,本质上畏惧的是太上皇对王振的宠信,而不是王振本身。

    所以说,与其讲是王振权倾朝野,不如说是皇权威压百官。

    在大明这种制度下,任何一个宦官,在皇帝面前都只能伏低做小。

    从这个角度而言,外朝的官员们,其实是没有办法干涉宦官的事务的。

    成敬无论是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好,到地方做镇守太监也罢,都是天子一句话的事。

    但是,实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各地方的镇守太监之间,并没有实际的上下级关系。

    可某种意义上说来说,这个职位就和外朝的三师三少一样,被默认为宦官的最高职衔。

    成敬要到山西去做镇守太监,应该说,挂司礼监掌印和挂其他的职衔,在实际的执掌当中,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但是,这是一个政治信号。

    这标志着,成敬到山西去,并不是因为惹了天子不悦,而被贬出京师,相反的,他是代表着天子的意志,到山西去提督军务。

    虽然这只是细微的不同,但是放到官场上来说,这种区别,往往会对实际的权力关系,产生巨大的影响。

    成敬是郕王府旧臣,以他的身份,到地方去做镇守太监,权势本就要比一般的镇守太监要重。

    可如今,单从杜宁和成敬简单的描述当中,便能确定两点。

    第一,天子下了口谕,明旨准许成敬插手整饬军屯的事务,虽然名义上只是协助杜宁,但是还是那句话,杜宁的本职是陕西巡抚,两地奔波,难免力有不逮,所谓协助,其实也就是好听点的说法而已。

    对于寻常的镇守太监来说,仅止于提督军务,干预地方政务是被绝对禁止的。

    但是,整饬军屯虽然名义上只是针对军屯,可实际上,还包括役使官军开垦的私田,以及关于耕种被侵占后的军屯佃农的安置情况,还有就是关于田亩的赎买政策的实施推进。

    这诸般事务,都涉及到地方民政。

    看天子如今的意思,明显是不打算将这些事情分割开的。

    这也就意味着,成敬会拥有超乎寻常镇守太监之外,更大的职权。

    第二,成敬将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成为山西镇守太监,这意味着他圣宠不衰,是代表天子意志行事。

    郕王府旧臣,宦官之首的身份,加上天子的口谕和彰显无遗的圣宠,以及最重要的,山西巡抚一职如今尚在空缺,几重因素叠加起来,最终的结果,就是成敬虽然名义上是镇守太监,但是实际上,完全有可能以宦官的身份,代行巡抚的职权。

    这对于朝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目送着成敬和杜宁离开,在场的诸人一阵沉默,都没有了刚刚在偏殿当中的分歧之意。

    片刻之后,陈循率先开口,意味深长道。

    “天官大人,此时此刻,吏部……当有作为啊!”

    王文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跟陈循闹什么脾气,只是轻哼一声,冷声道。

    “用不着你来教老夫怎么做事!”

    话说的不好听,但是,陈循就当没有听见,站在原地,心中默默的开始做起了盘算……

    不多时,殿中内侍出来,拱手道。

    “天官大人,总宪大人,陈尚书,陛下召见!”

    和杜宁不一样的是,王文等人都是奏对的老手了,不论心中怀着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面上却不会显露。

    进了殿中,各行礼毕,天子显然也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的便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