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封家另觅女宝女自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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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全城戒备,封家母子第二日未能上门。而谢家亦嘱咐下去,各院的人不得随意走动。 难得的暖阳日,却不能去外头转转,实在是叫人可惜。 明日馆的丫鬟们却不闲,正帮着姑娘收拾从成安带来的箱箧,将布匹拿出来晒一晒,亦或是理出首饰,记下哪些已经锈黑了,哪些需要去炸一炸。 夏玉帮着宝知一道展开一卷画,呈在日头下。 说是画,实则是宝知的父亲所画,其母亲亲手所绣。 这是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棵合欢花树下的场景,宝知虽不知道是哪,可见那坐椅与案几的风格,想必该是成安亦或文州。 不说是边上的景,全画中最生动活泼的便是【宝知】。 五岁的宝知玉雪可爱,小脸鼓鼓,趴在娘亲的膝上,一只脚还俏皮地蹬着合欢树干。 这是她的爹爹和阿娘。 宝知默默地抚着画上的人,即便粗糙的纹路磨得指腹发红亦不在意。 夏玉觑着宝知的脸色:“姑娘,这画您这一年来已经拿出来晒了好几回了。” 宝知似是回过神来:“哦哦对的对的。” 她珍重地将画卷用麻线捆着,放回那细长的画匣里。 惠娘进来道:“今早小均怕是被墙角什么东西唬了,这会还立着毛呢。” 宝知一面喝茶一面漫不经心道:“唬着就唬着吧,狸奴都是这般胆小。”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点着脚尖来到宝知身边,嗅了嗅她的裙摆,一跃而上,盘在宝知的膝上。 宝知也顺势撸着它的脑袋。 夏玉笑道:“姑娘便是偏心了,乃勾抻抻身子也叫姑娘担心,而小均就是跌断了脚也不叫姑娘皱眉。” 宝知放了茶盏,将猫捞到自己的臂膀里:“哎哟,你家姑娘这是给小均谋条好出路。它心大的很,我今日若是多看它一眼,它便以为我挡了觅新主的阳光大道。” “还是乃勾乖,”小花道:“我见它时不时叼着拾来的东西献给姑娘呢!” 宝知笑道:“谁说不是呢。” 小花道:“不过姑娘,还是不能叫狸奴上了床去,万一带了虫子就不好了。” 宝知道:“乃勾不过是溜进来瞧一瞧我醒了没,别对它这般苛责。” 小花气急败坏:“哪有姑娘家四更醒的道理?” 宝知道:“它进来了我就醒了嘛。” 听着姑娘的调侃,院里的人心也稍定,扫了心头因晨起得知的消息带来的恐慌。 太子遇刺,今上无后,燕国公封锁京城。 这一串的事件,怎的不叫人心惊,可姑娘这般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姿态,着实叫人安心。 南安侯府的侍卫连同着禁军一道将城西搜了个底朝天,就是未寻到太子的踪迹,请点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后,发现两个贴身侍卫都被砍的面目全非,所有人心中都留了底——太子殿下怕是遭难了。 一直留在决明堂的侯夫人与三夫人接了从外头递来的消息后皆白了脸。 郡主的脾气日益暴躁,她们在这每日都要吃一顿训,偏偏最爱闹腾的二夫人几月前就病了,一直下不了床,这会叫气都丢三夫人身上。 三夫人沉默温厚,只一味顺着郡主,才叫侯夫人空出间口处理府中的事。 她坐在西厢房里看账本,时不时嘱咐落馨。 “这个月的布匹和药材送去乌山寺了吗?” “月初就送去了,二姑娘身边的咚咚亲自来取的,还道大姑娘已经好些了,还说无需二姑娘照顾,叫二姑娘早些归家,她自住些时日。咚咚说二姑娘预备着下月若大姑娘不再夜魇便回府。” 侯夫人点点头,觉得庶女此举妥当,又问:“三姑娘还把自己锁在屋内?“ 落馨道:“是,姑娘前些日子去买了好些东西也不拉出来晒一晒,便是守在屋里,不许旁人靠近。” 真是讨债的,与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亲厚,还要她cao心。 侯夫人揉了揉眉心,疲惫道:“随她去吧。叫她相见也不愿,待到秋日就不由她任性了。” 待南安侯回来已是亥时,侯夫人撑着未眠,终于听到垂花门传来的消息,忙起身迎接。 南安侯脸上带着倦意,匆匆洗漱一番,携着她上床。 “殿下……是否……”侯夫人斟酌着开口,也不知如何问。 南安侯沉默了一会,道:“明日城中戒防撤了,但府里白日多加一班、夜里多加两班的巡查,东门与南门非天使宣旨不开;角门只留东昌大街这道的,其余些的不得叫人进出。” 侯夫人凛然,口中道是。 不想一早她刚前往决明堂请安,封夫人便上门。 郡主自得知太子遇刺失踪后脸色从未好看,只冷冷道:“请进来。” 封夫人一袭蓝袍白氅,也不废话,带着陇西人的直率道:“想必郡主娘娘也知谢大姑娘所为,这般若硬将小辈撮合,只怕不成亲,只成仇。” 郡主道:“所以,封夫人打算退亲?” 封夫人道:“正是。” 郡主对侯夫人道:“去二房取了庚帖和信物。” 封夫人不紧不慢道:“且慢,封家老太爷同谢老侯爷当初相约,要孙辈联姻,这是不可违背的。” 侯夫人心下一惊,莫不是要拿她的元曼去填那废人吧? 郡主道:“谢家当下只有两位姑娘适龄,二姑娘我已经选好外婿人选,两家已经相见;三姑娘的婚事自有我儿做主。” 封夫人笑眯眯道:“皆非,臣妇想为三儿求娶梁姑娘。” 此言一出,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乔氏白了脸。 这…… 先不说这封三公子极宠房里如夫人,因令曼残害封二,封家该是恨毒了谢家女,若是把宝知嫁进去,只不得如何逮着她出气。 “母亲!”乔氏抖着唇道。 郡主脸色变了又变:“梁姑娘不是谢家女,只不过是客居的表姑娘罢了,谢家如何做主?” 封夫人道:“虽是这般,但收为养女也便是一样。” 她脸上浮起一丝温情:“不瞒郡主娘娘,是臣妇那不争气的三儿央求着臣妇。梁姑娘貌美,为人稳重,最是规矩人,想必能将那野马似的三子管得舒贴。” 她又道:“想必四夫人担忧我儿房里那宠妾吧。那女子小时家中遇匪才沦落为婢,自小就服侍我儿,是清白人;而且生父还是文州梁家旁枝,虽隔了十万八千里,确是梁姑娘的堂亲,这姐妹自是好相处。况且我儿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 这还不是?都领着小妾出来社交了! 可乔氏只能心中恨骂,且寄希望于老夫人。 郡主沉吟不语,过会轻飘飘道:“此事,还需商讨,待明日再给封夫人答复。” 这事已成七分,封夫人得意地出府。 乔氏刚想央求她,不想郡主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说是倦了,懒得见人。 三夫人见乔氏肩膀都在颤抖,安慰了她几句。 因为郡主精神不太好,三位夫人便留在决明堂,待膳时服侍。 午后宝知刚睡醒就被郡主娘娘身边的小芸唤到决明堂。 这一进门,两边太师椅上坐了好些人,除了出府上值的南安侯、谢四爷与病了的二夫人,其他人都在,却不见小辈。 宝知心中盘算了一下,向众人行礼。 郡主娘娘被这些烦人事扰的头疼,直截了当道:“封夫人为封三公子求娶你,我预备着应下了。” 此话一出,众人神态各异。 乔氏马上跪下:“母亲!母亲!使不得!使不得!” 郡主冷着脸:“在我谢家吃穿九年,为了谢家付出又如何,不应该吗?” 乔氏顾不得二伯、三伯在场,乱了头发,泪湿了脸:“可是,可是儿媳是宝丫头唯一的血亲长辈,宝丫头的婚事当是儿媳做主呀!” 郡主冷笑:“你是谢家的儿媳,当是向着谢家。怎的,你要下堂不成?” 这话就严重了,乔氏哭得更凶,哀求声声,叫宝知心碎。 郡主道:“宝丫头,你如何抉择?” 进门后除了请安外皆是低头的宝知抬起头来,淡漠道:“求郡主恕宝知无理,宝知不愿。” “啪”,郡主手边的茶盏砸到宝知面前,瓷片四射,虽是未划伤她,guntang的茶水却实实在在湿了一身。 “放肆!真是反了!没良心的白眼狼!竟敢忤逆侯府的决定!”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皆跪下,口中道“母亲息怒,莫气坏身子”,也有人劝宝知应下就是,那封三公子也是良配。 宝知倔强地抬起头,直直盯着郡主:“宝知心中有人了,不愿嫁与封三公子!” 郡主黑沉着脸,气得浑身哆嗦,伸出手指着宝知:“心中有人?被人哄骗了去了!那邵衍就是一个生父不详的jian生子!瞧见你的相貌与梁家的东西迷了眼罢了!哄了你半年就勾走了?” 郡主气得两颊通红:“真是眼低的废物!我白养你了!” 这话说得宝知眼中也泛泪,心中口中苦得不行,她哑着嗓子,像是说给郡主听,亦或说给自己听:“不是的,邵衍不是这般的人。我不要嫁给封三公子。” 昔日相处时郡主的言传身教、那点滴的关心现在化作利刃,刀刀砍向她的心。 在利益面前,感情实在不堪一击。 “不管你怎么想,”郡主冷静下来,一字一顿:“你不嫁也得嫁!” 宝知抑着上下牙的打颤:“若逼我嫁,我便将剪子藏在袖里,当夜就割了他的喉!” “反了!反了!”郡主那美艳凤目如喷火般,鼻翼翕张,喘着粗气:“好吃好喝养着你,就是这般报答?你爹娘便是知道了,也要蒙羞!” 宝知眼含热泪,那左眼眶盛不住汪泉,一滴泪从顺着睫毛滑下:“郡主骂我便是了!何苦扯了我爹娘来,直戳我的心!” 郡主气急反笑:“太子失踪,所有人都该为南安府筹划,偏偏你就顾着自己!这般自私自利!如何容得下你!” 郡主捂着胸口,嘲讽道:“早就瞧不上南安侯府了是吧!我说怎的去年常回梁府,想来早就做好打算了!” 真是叫人失望! 这通气发出去后,留在的疲惫与悲伤叫郡主整个人都疲软了。 正堂内无人敢说话,只能听见乔氏的啜泣与宝知的抽气声。 “南安侯府庙小,容不得你了,”郡主道:“来人!套了马车!送梁姑娘回梁府!” 乔氏一听,跪行到郡主身边,哭道:“母亲!母亲息怒!外头乱糟糟的,这会叫宝知一个未及笄的姑娘独自回梁府,会逼死她的!” 她双眼通红地望向宝知:“宝知!快给郡主请罪!快说你错了!” 宝知被逼得又悲又怒,众人便见她梗着脖子道:“我不回梁府,我要回成安!那里才是我的家!” 郡主嗤笑了一声:“好!好!好!有骨气!你的家!” 她阴着脸对绿苏说:“把她身上穿着的白狐裘剥下来!这不是她家的东西!” 绿苏犹豫了一下,只见宝知蹭然起身,解了披风领口的丝带,就将衣服放到绿苏手上。 “南安侯府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她带走!一盏茶的时间就把她赶出去!”郡主说完就起身欲进内厢,侯夫人忙上前扶她。 明日馆的人便见郡主身边的宫女如虎豹般闯进来,随意塞了些昨日还拿出来尚未归位的东西进那宽宽大大的箱箧后,运了五个箱箧就往西门走。 众人惊魂未定,便见未着披风的宝知双眼红肿地回来,只抱着那装着梁家众人画卷的长条盒子便往外走。 夏玉等人吓得不行,忙追上去,却被拦在明日馆门口。 “梁姑娘惹恼了郡主娘娘,被赶回去了。”小芸见她们惶恐,悄悄告诉夏玉。 夏玉等人一听,怔怔地面面相觑:“可是,可是昨日我们才收拾东西,姑娘很多行李都未装进去呢!” “还有姑娘身边怎么能没人照顾呢!” 宝知很少这般狼狈,乱了外衫,歪了发髻,只戴着一支镂空攀花垂细柳的步摇。 她一步一步跟着运箱箧的宫女来到西门,正欲上马车,便见乔氏跌跌撞撞地奔来。 宝知心下一酸,将画箱放到车上,转身前去接扶乔氏。 乔氏刚要开口,便是哭腔:“都是姨母不好,没能护住你。” 宝知的胸口像是被刀子捅开,泪水也打湿了脸颊:“是宝知任性,不能怪姨母。” 她推开一步,跪下磕了一个头:“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姨母,喻台便托付给姨父姨母了!” 乔氏看那箱箧,因为胡乱塞的,有些衣服还露在边上,合也合不上箱子:“待你大伯父与姨父回来,再想想法子!你要看顾好自己!明日馆的余下的东西姨母会替你看好的,缺什么就来信,等老夫人气消了,姨母就来接你!” 一宫女冷言道:“一盏茶了,梁姑娘该走了!” 乔氏只能靠着海棠,流着泪送宝知远去。 外边解了戒防,车马多了起来,只不过几息,就挡住了宝知的马车。 待到南安侯与谢四爷得了信赶往渡口,夜幕中已经看不见远去的客船。 戒防虽是撤了,但渡口宵禁却提前,叫谢四爷只好望着茫茫江面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