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那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大小姐的脉息很乱,呼吸时急时缓……又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应该不算大碍, 只是病来如山倒,倒是不必着急,目下容老朽先开两幅安心定神的药,再熬一副驱除风寒的,喂着大小姐喝了应该会有起色。” 沈承恩安抚老太太的时候,谢西暝听见“受了惊吓”,又看菀儿在旁边欲言又止的,便拉了她一把,先走到外间。 谢西暝便问菀儿详细,菀儿也不敢瞒,才小声把窗户开着灌入冷风的事儿说了,又颤声道:“昨晚上我发现不对,就喂了姑娘吃了一颗保心丸,她那时候还能说话,叫我不用担心……” 擦了擦泪,菀儿又道:“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病的这样厉害起来。要有个三长两短,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不、跟你无关。”谢西暝轻声说道。 谢西暝本就疑心柔之突然生病跟自己有关,听了菀儿的话,心更凉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害柔之病成这种地步。 怔忪之下,谢西暝无端多了几分恐惧,他明明是想护她一世安稳,却想不到偏是因为他,再次让柔之陷入险境。 柔之昏迷了几天,谢西暝便守了几日,白天沈承恩等人都在,他不便靠前,只默默在旁边看着。 等夜间人都散了,他才能守在床边,看着她微蹙的眉心,仿佛忍痛的神情,此时此刻对谢西暝而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柔之安然无恙,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要她好好的活着。 他甚至不在奢求别的了,只此一个愿望。 这期间沈奥跟如如他们四个小家伙也时常过来探望,沈奥最为伤心,反而是如如跟沈逸振沈如眉在旁安抚宽慰。 这会儿,沈逸振跟如眉已经离开了,沈奥却跟如如一块儿缩在外头的罗汉床之上。 睡到半夜,如如模模糊糊醒来,抬头看向里间,却见谢西暝仍是坐在那里,如如小心地从床边下地,走到谢西暝身旁:“哥哥。” 她拉住他的袖子,轻轻一晃。 谢西暝转头,看小家伙赤足站在地上,便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怎么醒了?” 如如看看仍旧昏迷不醒的沈柔之:“哥哥,长姐会不会死?” 谢西暝听见这个字,猛然一颤:“不,别瞎说……会好的。”他喃喃地,像是说给如如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如如很乖地点头:“哥哥不怕。” 谢西暝微震。 如如靠在他胸口:“jiejie一定会好的。” 谢西暝想说话,但不知为什么,喉咙里隐隐地有点血腥气泛出来。 那种死亡的味道,苦涩悲凉。 第一次重生,沈柔之死在去北地的路上。 谢西暝得知消息,悲愤欲绝,理智全无,竟误入了北狄的埋伏。 他身受重伤,率军突围而出,却不肯稍事休息,一路狂奔回京,却在路上得知徐麒臣已经派人赶到,处理了后事。 徐麒臣去的那么快,谢西暝猜到其中定有蹊跷。 但这一回,谢西暝没有来得及赶回京城,他的伤势恶化,外加心力交瘁,已经是神仙难救。 那是他第二次死了。 而那时的谢西暝仍不知道,喉头的血腥气代表着什么。 第三次,他再度重生在长记寿材铺。 在最初的狂乱无措之后,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西暝却意识到自己要立刻选择。 这次谢西暝依旧选择带走沈柔之,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护送。 也正因早有防范,他终于意识到上一回沈柔之的中途而亡,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 原先准备的马车给人动了手脚,甚至中途还加了埋伏…… 再加上前世徐麒臣去的那么快,动手的人是谁,他心知肚明。 一路过关斩将,谢西暝成功地把沈柔之带回了北地。 本以为这一次跳出了徐麒臣的手掌,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徐麒臣并不是最大的阻碍,他无法逾越的,是柔之对他的强烈抗拒。 也正是因为这个,注定沈柔之不会再跟谢西暝交心了。 毕竟这擅自做主的强抢,在她眼里,他谢西暝已经变成一个独断专行,离经叛道,强取豪夺,冷血自私之人了!他不顾她的名节,更不顾在京城的沈奥沈逸振还有如眉,他简直疯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死结,才最终又造成了第三世的悲剧。 思绪飘飘荡荡,回到现实。 谢西暝咽了口唾沫,把喉头的那股血腥气压下。 如今,真正让谢西暝心乱如麻而又无计可施的是,倘若沈柔之真的在这个坎儿上栽倒下去,就算是从头再来,他又将如何做起?如何挽回又如何避忌? 神仙也难知。 这两日,罗枢跟傅寒相继上门探望,另外自然还有英国公府的人,其中就有曹亦寒。 因为之前给谢西暝教训了一顿,曹亦寒本是不敢轻易上门的,只是听闻柔之病的很不像样,心里未免担忧,这才大胆随着母亲前来。 幸而谢西暝的心思不在他身上,故而也没理会他。 是日天阴测测的,想要下雪,李二夫人跟老太太曾氏等闲话,说起柔之的病情。 先前罗枢来的时候已经叫了太医来诊看,太医的诊断也跟之前的大夫差不多,只是他们的药自然比市井坊间要好,宫内的御药喂着吃了许多,却也总不见效。 老太太愁的眉头紧皱,李二夫人只得在旁安抚,正在低语的时候便有小丫头匆匆跑来到:“大小姐醒了!” 柔之睁开眼睛所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曹亦寒。 她才初醒,神智不清,眼睛也模模糊糊地,只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心中空了一空,才唤道:“表哥……” 曹亦寒大喜:“柔、表妹!”忙过来要扶她起来。 沈柔之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并不劳烦。”语气虽弱,却透着淡漠疏离。 曹亦寒微怔。 幸而菀儿跑上来扶住她:“姑娘,可算是醒了!你、你要吓死人了!” 柔之转头看向她,只顾打量,竟像是不认识了似的。 菀儿给她看的心里不安:“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太医还在呢……叫来看看好吗?” “太医?”柔之眉头微蹙。 正在这时,沈奥跟如如跑了进来:“我听见长姐的声音了!” 柔之蓦地抬头,看见跑到床边的沈奥,两只眼睛慢慢地红了,她低呼:“奥儿?” 沈奥迫不及待地迈动小短腿儿爬上了床:“长姐!”张开小手扑到柔之怀中,不由分说地放声哭了起来。 如如在旁边仰头看着她:“太好了,长姐没事了,哥哥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菀儿擦着泪道:“是啊,哥儿在这里守了三天两夜了,刚才才给扬王殿下叫了出去……” “哥儿……”柔之抱紧沈奥小小的身子,心怦怦乱跳,她来不及张口说话,只皱着眉闭上了双眼:“是、是小西啊。” 醒来后,柔之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初见曹亦寒,仍以为是在那梦中。 见了菀儿跟沈奥,才惊觉不同,刚才闭目回溯,终于想起了这辈子所经历的种种…… 只是,仍是有不踏实之感,她按下惴惴不安的心:“父亲、父亲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菀儿忙道:“先前有顺天府衙门的人来找,老爷才出去应酬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叫他来,快……”柔之的心嗵嗵乱跳,总要亲自见上一眼才放心。 菀儿才要吩咐人去请沈承恩,沈承恩却自己到了,原来他也隐约听说柔之醒了,所以忙不迭跑了来。 到了里屋,柔之看到活生生的父亲,顿时泪如泉涌。 前世种种的不幸,皆是从沈承恩的死开始,没了父亲,自然成了孤女似的,上京寄人篱下,任人摆布……乃至最后的归宿,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如今父亲还在,这对柔之而言,简直喜极而泣。 沈承恩看女儿忽然哭的如此,只觉心酸:“柔柔别哭,你才醒了,身子还弱呢。是哪里不适,叫太医再看一看。” 沈柔之抱着沈承恩痛哭了一场,闻言摇摇头。 她心里万语千言,本来是一张白纸,经过这三天两夜,却足足压了一辈子的苦辣辛酸,嘴上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此刻,门口处人影一晃:“柔柔!” 有人急切地唤了声。 是谢西暝到了。 曹亦寒看见谢西暝到了,像是避猫鼠一样,忙沿着墙角往外退了几步,只是他多虑了,此刻谢西暝的注意力都在柔之身上,哪里还能看见他。 柔之抬眸,正好跟谢西暝四目相对,她盯着面前的少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沈承恩见柔之落泪,只以为她是大病初醒格外弱些,见谢西暝来了,便道:“你呀,这一病把小西都吓坏了。” 柔之呆呆地看着闪身靠近的谢西暝。 虽然记得今世的种种,但心底仍是跳出“东华王”三字,心绪之复杂更是无法言喻了。 而两人的目光才碰在一起,谢西暝就发现柔之的神色不对。 他也跟沈承恩一样,还以为是她大病了一场的缘故,或者是记恨自己那夜的所做。 如今她终于醒来,已经是老天开恩。 他走到床边,痴痴地凝视着她的双眼,终于勉强地一笑:“可算、醒了。” 之前飘荡的魂魄才慢慢归位。 沈柔之打量着少年还略带稚嫩的脸,梦中的她,过了一辈子,那时候的谢西暝早就是铁骨铮铮只手遮天的东华王,一时又面对这样的脸,很有些不能适应。 又听见这句,她忽然有些慌,急忙垂了眼皮。 沈承恩总算舒了口气,大胆地拍拍谢西暝的肩膀:“咳!你看你急的……这不是没事儿了吗?” 一扭头发现曹亦寒已经退到门口,他便笑呵呵地说道:“快叫人去告诉老太太跟二夫人这个好消息!”说着便自己走到门口去吩咐了。 谢西暝看着垂眸不语的沈柔之,碍于沈奥在跟前,不便说起那夜的事,只轻声地说道:“下次还这样吓人,你干脆先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