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谢吉祥一听这话,立即觉得心中难受。 这个无辜的小生命,随着母亲的死亡而匆匆夭折。 邢九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吴周氏刚有孕,常人大概看不出来,她是被人勒死后才吊起,脖子上的勒痕很清晰。” 邢九年指着周紫娟的脖子给谢吉祥讲:“你看,死者后颈处没有绳索相交痕迹,凶手应当是用细长的树枝或者硬物勒死她,过程中吴周氏几经挣扎,在脖子上留下多处伤痕。”1 谢吉祥蹲下来,认真听邢九年讲解。 邢九年指着其中两道泛白的伤痕道:“死者死亡之后,凶手依旧在用力,因此脖颈上留下了大片的白色伤痕,没有出现血荫。”2 谢吉祥认真看着周紫娟的伤口,发现确实如邢九年所言,她的伤痕位置很具有代表性,同《洗冤集录》所描述一致。 谢吉祥道:“如此可以推断,凶手行凶时很犹豫?或者说对方没有经验?” 周紫娟已经死了,并且停止挣扎,凶手依旧在使劲勒着她的脖颈,让她的脖颈处呈现出一片交错的白痕。 邢九年沉吟道:“都有可能,不过死者的这身嫁衣是死后立即就被穿上的,若非如此,那双小了一指宽的绣花鞋吴周氏一肯定穿不上。” 尸僵开始的时间有长有短,这身嫁衣肯定不是死者本人的,那么一定是凶手带来,死者死亡之后,若是按照短时,一刻便出现尸僵,衣服便不太好穿,再想把她这么顺利吊在房梁上会更难。 谢吉祥道:“如此说来,也不能说凶手仓促杀人。” 对方带着崭新的嫁衣,先杀人,再换衣,最后还给死者画了一个浓重的妆,一看便是早有预谋。 可这个凶手为何要如此做? 邢九年捏起周紫娟的手,又道:“死者除了脖子上的勒痕,就只剩下手指上断裂的指甲。” 谢吉祥定睛一看,发现周紫娟一双手十个手指上只有右手的中指短了一截指甲,露出鲜红的伤痕。 但她的指缝里很干净,没有血丝和rou渣,应当没有抓破凶手的胳膊。 谢吉祥叹了口气:“农户指甲都很短,方便做活,所以她没能留下线索。” 这倒是在理,邢九年点点头,起身对众人道:“一会儿让小六跟家属讲解一番,回了皋陶司还得详细验尸。” 死者的身体表征已经很明显,死亡过程也大概都推理清晰,其实详细验尸不过就是看死者有没有中毒、内伤、心病等其他急症,对破案倒是没有太大帮助。 赵瑞道:“辛苦邢大人,初检就能检出这么多细节,难怪大人是大理寺头一份。” 邢九年就凭借这一手验尸摸脉的绝活,可以迅速确定死因,给众人节省了不少等待时间,确实是难得的一等仵作。 若是平时,邢九年的心 情或许还能平复回来,但刚刚发现吴周氏才有一两月身孕,邢九年的心一直沉甸甸的,怎么也缓不过来。 赵瑞看他如此,也不再多劝,只道:“邢大人,回去后这一身嫁衣都请完整取下,苏晨会着重追查嫁衣来处,看看是否可以找到凶手的身影。” 邢九年点点头,只说:“好,哦对了,死者大约是昨夜死亡,时间在子夜前后。” 这种村子,到了晚上太阳落山,各家各户差不多也就关门关灯,准备就寝。 三更半夜的,吴周氏到底是怎么从家中出来的?吴家人是否知情? 寅时便下工的吴大亮和吴大光两兄弟,是否可以排除杀人嫌疑? 谢吉祥跟赵瑞凑到一起,谢吉祥低声道:“看吴家人的态度,大约还不知周紫娟已经怀有身孕,待吴大亮从南郊回来,咱们再行询问。” 周紫娟怀有身孕这事,自然要等吴家人到齐再说。 两个人低声商议一番,这才重新出了宗祠。 不过这一会儿工夫,外面已经很是炎热。若非吴氏宗祠在山脚下,谢吉祥都要怀疑马上便要喘不过气来。 很细微的山风偶尔吹拂过来,让众人还不至于满头大汗。 吴家人都显得有些疲惫,吴韩氏跟李素梅坐在祠堂门口的石头上,吴大光则直接坐在了媳妇身边的地上。 吴长发蹲在远处的山脚下,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让人看不出情绪。 而吴家那个小姑娘似乎已经回去了,此刻不在祠堂门口,赵瑞看了一眼代替苏晨守门的夏婉秋,夏婉秋低声道:“吴家小女儿道要回家如厕,一会儿回来。” 赵瑞扫了一眼头顶上的天色,发现今日确实异常炎热,便也不多废话,直接叫了吴家众人去祠堂旁边的空屋里问话。 “昨日夜里,贵宅家中可有人发现周氏外出?” 赵瑞开门见山便问。 吴韩氏看着很是泼辣,嘴皮子也利索,但脑子大抵不是太好,也没听出赵瑞的言外之意。 “大半夜家家户户都睡熟了,谁能知道紫娟大半夜为啥要出去,”吴韩氏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不会吧……” 她话还没说完,一直没吭声的吴长发突然咳嗽一声:“老婆子。” 吴韩 氏立即不吭声了。 谢吉祥一瞬间明白过来,吴韩氏这是怀疑周紫娟半夜出来偷人,但这事实在很丢脸,所以吴长发制止了她。 这个吴长发看似不声不响,任由自家媳妇出面,脑子却很清醒。 不过,吴长发这个打断有些突兀,也着实有些尴尬,吴大光适时开口:“我昨夜都不在家,今晨才刚回来,若是有什么,我也不能知道。” 从南郊码头步行回五里堡,最少要小半个时辰,他寅时下工,再领了工钱,到家差不多也卯时正,确实快要天亮。 他话音刚落,他身边的李素梅就说:“我身体不好,晚上要吃了药再睡,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见。” 她垂着眼眸,仔细用帕子捂着嘴,显然一直在忍着咳嗽。 待母亲儿子都说完,谢吉祥的目光才落到吴长发身上。 此刻的吴长发沉默片刻,他突然抬眼问:“我听村里人说,老二媳妇死得挺吓人?” 谢吉祥不曾想他突然有此一问,迟疑片刻,正不知要如何回答,就听到身边赵瑞清冷的声音响起。 “正是如此,村人可跟老丈说了什么?” 吴长发手里敲着旱烟,布满皱纹的粗糙脸庞上,有着止不住的战栗。 “村人说,俺二儿媳妇是穿着嫁衣吊死的,官爷,可是真的?” 他如此一说,低着头的李素梅跟她身边的吴大光都惊讶地抬起头看过来。 显然,她们夫妻二人都不知道这事,似乎也不觉得穿嫁衣死有什么不对。 但周韩氏却下意识往后面缩了缩,又低头抹泪:“我这是什么命哟。” 谢吉祥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感叹起来,吴长发突然哑着嗓子开口。 “十五年前,我们村子里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桩事,”吴长发道,看起来很是有些惊恐,“当年村中也是一户姓吴的人家娶媳妇,当时那媳妇有心上人,被娘家硬逼着嫁过来,心里不甘愿,拜堂之后自己一个人留在卧房里,便穿着嫁衣直接上了吊。” 还有这等事? 赵瑞成日里跟这些命案打交道,上吊的人确实不少,各种各样,可穿着嫁衣上吊的,还真不多见。 结婚本就是结两姓之好,是大喜事,这得有多大的怨气才能新婚之夜上吊而死。 谢吉祥听得直皱眉头,就连赵瑞也略沉了脸,看起来颇为不喜这种什么十几年前的故事。 但吴长发却来了兴致,相比于刚才的沉默,此刻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停诉说着当年看到的事。 十五年前,他应当才二十几许的年纪。 吴长发道:“当时那新嫁娘把绳结系得很牢,怎么都解不开,人就在房梁上飘飘荡荡的,看得人害怕得很哩,吴贵友一家都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去碰她,最后是俺们几个邻里帮着把人放了下来。” 难怪吴长发记得这么清楚。 谢吉祥皱眉道:“十五年前的事,同今日有何关系?” 吴长发顿住了,他突然急冲冲道:“怎么没有关系,一定是当年那女人变了厉鬼,回来索命哩!” 女鬼索命! “回来索命?”赵瑞冷冷开口,“先不提这世间是否有鬼,也不管鬼是否会索命,但吴贵友家死了新嫁娘,却找你吴长发家的媳妇索命,这就说不过去了。” 吴长发一愣,他哆哆嗦嗦道:“她不想嫁来吴家,这还不够怨恨?你不知道当年的事,你不知道。” 吴氏一族一直都在五里堡繁衍生息,当年的吴贵友是他远房堂弟,也算是有些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厉鬼或许不识人,只怨恨吴家人也说不定。 村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奇特而怪异。 赵瑞冷冷问:“当年何事?当今又何事?” 吴长发蹲下身体,用那双结实的手臂环抱着头:“那女人有过一个孩子哩,因吴贵友家的给钱多,她婆家便把她卖了过来。” 什么? 谁能想到,一个女人嫁人居然是被婆家发卖。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赵瑞:我是说部分男人不是好东西。 谢吉祥:…… 赵瑞:不对,是部分男人(不包括我,包括我爹)不是好东西。 谢吉祥:……还是很严谨的。 12《洗冤集录》中二十篇,被打勒死假作自缢,碍于时代因素,本文死状皆与洗冤集录相仿,不科学及错误之处还请谅解。 第42章 鸿雁伤04更新:2020-09-24 17:18:34 这吴长发说话不清不楚的。 一开始说那女人有相好的, 后来又说她嫁过人生过孩子,婆婆家为了钱才卖她过来。 但这也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就连吴韩氏都很震惊:“什么?俺怎么不知。” 五里堡的人经常去燕京, 说话办事也没那么乡土, 但特别震惊或者惊慌的时候, 口音还是藏不住。 吴长发深深叹了口气。 “这事你们都不知,只有村里的几个老家伙知道,”吴长发抬头看了看赵瑞,喃喃道,“大人,俺要是说了, 你可得给俺保密,不能叫别人知道是俺多嘴。” 赵瑞本对这种神鬼之说不屑一顾,但吴长发显然特别想要倾诉,赵瑞便也本着不放过任何线索的心态, 颔首道:“好。” 吴长发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