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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暄有时候甚至冒充政府那边的人,赚得丰厚稿费,等他写的东西刊映后,有心人圈出每句的第一个字,才发现他写的是,“诸君,我写的东西都是放狗屁……” 一时间,把政府气得暴跳如雷。 李暄并不贪功,做一票就藏起来,换个马甲继续肝。 上次学生受伤的事,并没有人处理,那些巡逻兵仍然大摇大摆在街面上闲逛。 政府并不在意普通人的命。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命只有一条。 手无寸铁,又无家世,要如何才能实现心中理想?也只能用笔杆子骂骂人,看能否惊醒更多有志之士。 李暄偶尔也想一想沈云棠,再想想他的戏,最后决定去参加宴会。 以报社主编的身份。 平时他管的报社,不太起眼,刊登一些娱乐八卦,豪门艳情,收入不高不低。作为城内二流报社,收到了宴会邀请,还算体面。 近来城中已经把沈云棠的戏吹捧到了神乎其神的境地。 李暄知道,这个老友一定是有了不小的进步。 最拿手的是《穆桂英挂帅》,不知道今日他会唱什么。 为了应景,姜临川要唱的戏是《贵妃醉酒》,作为压轴。 最开始这出戏是为了表现贵妃醉酒后,明皇宠幸其他妃嫔,她一腔无从抒解,便与侍从、宦官说笑。皇妃与宦官,高贵与低贱,克制与放纵,交织成艳美的画卷。 如今已经改良,一切以杨贵妃为主,表现她从期待到失望,爱怨交织,借酒消愁的醉态,用极端的美来代替那些糜艳的内容。 为何戏子低贱? 因为以往的戏子,在当权者面前,是可以随时亵玩的漂亮器物。 就算在戏台上,也演的是香艳野史。 一代又一代大师,将戏文删了又删,最终成就了如今的模样。一代宗师为人吹捧,登台之时,万人空巷。 今夜参加宴会的都是城中名流,人数上虽然不能到那一步,但已经有人将全场的戏录了下来。十年、百年,容颜在荧屏上定格,流传后世。 录像者期待着沈云棠即将要唱的《贵妃醉酒》。 以后沈云棠还有机会登台唱戏吗? 往常这样的宴会,死去的戏子、姨太太、交际花也不少。 一场又一场戏落幕,最后暗下来,已经接近午夜。 所有人都向台上望去。 已经等了许久,沈云棠应该要出来了。 即使前面的人都唱得很好,一想到压轴还有一场盛宴,心中便蠢蠢欲动。 乐声起,只见来人身着华美贵妃戏服,明皇与大红互相映衬,流苏随莲步起落,一手执折扇,踩着鼓点,移步正中。 扮相极美,堪称绝艳。 沈云棠本就一副好皮相,这妆也上得极好。 分明是端庄清冷的扮相,眼角眉梢,暗藏千万种风情。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沈云棠的唱腔,堪称一绝。 看似柔婉,实则绵延有力。 折扇做工精绝,开合间,半遮面。 然而折扇再美,也无人多看它一眼。 所有人都随台上人眼波流转,怕漏了一分一秒。 贵妃初时,面含期待之色。 月下等待明皇,希望他前来陪伴。 姜临川如今的动作、神情,都是沈云棠亲自教出来的。 不演娇羞,二少爷进境一日千里。 便是沈云棠,也不敢说,自己亲自上台,能比二少爷唱得更好。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似嫦娥下九重。” 这出戏被改了又改,只剩纯粹的美。 那身贵气浑然天成,灼目耀眼,台上两位力士也是名震南北的角儿,在贵妃周身华彩映衬下,黯然无光。 只闻其声,却不露齿。 眼见他扇开合,眼见他舒水袖,眼见他身起落。 全场静寂,凝神默看。 美也是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撼心神。 如一团烈火,或者是皓月当空,侵袭而来,避不过,躲不开,心中千万种思绪被抚平,只随台上人而动。 终于到了醉酒那一刻。 就连鼓乐声也缓了。 便见他衔着酒杯,倾身旋舞舒水袖,缓缓仰首,将那盏水纹晃荡的酒,一饮而尽! 一松口,杯盏被高力士以盘接住,清脆一声。 一切定格在这一瞬,是不可复制的华彩瞬间。 不管过去十年百年,世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盛景。 甚至无人敢喝彩,怕惊破这一副盛美之相。 震惊失声,忘却言语。 连血液都变得灼烫,心头发痒,随台上人醉生梦死。 唯独台上的姜临川,看不见这样一幕。 不知是谁把杯盏中的水,换成了酒。 沈云棠这具身体向来不碰酒水,一时间姜临川竟觉得浑身发热。 他自顾自往下唱去: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声音较之前略哑了一些,多了几分醉意。 更显朦胧与撩人。 这位“贵妃”从始至终,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娇媚之色,端庄贵气,只是借酒消愁,醉了一场。偏偏这种美而不自知的样子,令人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