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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他一进去,刚把药在外室桌上放好,正要出去寻人回来吃药,就听到屋内传来了极轻微的一声响。 来福到底是在沈无疾府上当差的,他为人机灵,耳朵也极灵,听到异响,一怔,循声望去。 可他倒丝毫没以为是他夫人发出来的声音,因除了特殊情况外,夫人的作息十分规律,这还远不到夫人睡下的点儿,二来,夫人若在屋内听到了自己叫他,无论有什么事,哪怕正被老爷又气了个狠的,也不会迁怒到其他人的身上,该应还是应的。 至于小偷……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儿偷东西?就是给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还能给他一并插上翅膀飞进来?平日里就不说了,今日府外御林军,府里锦衣卫,别院还有一位武林盟主呢! 来福是怕这屋里有老鼠! 虽说因老爷的挑剔,管家对中院下了一百二十万的心思,可老鼠这东西不长眼也没有心,万一偏偏就乱窜进来了呢? 他便眉头一皱,蹑手蹑脚地朝里走去,目光所及,兀的一怔,低声道:“洛公子?” 洛公子没有理他。 来福想了想,也不管了,转身就往外跑,一路小跑到老爷房里,推开门,赶在老爷发火前嚷嚷道:“您去看看夫人,他不知怎么的——” 沈无疾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推开他,也一路小跑,往中屋进去,找到洛金玉,见人竟蜷缩在内室角落地上,屈膝抱着头,手指死死按着自己的脑袋,指尖泛白,浑身战栗不停,极痛苦难耐的样子。 “金玉!”沈无疾失声叫道,一个箭步上前,蹲在他面前,将人搂在怀里,脸贴上他额头,更为震惊,低头这才看到洛金玉的脸色。只见洛金玉面色如纸,冷汗涔涔,一双眼原本紧闭,此时缓缓睁开,却很是茫然空洞的样子,红着眼尾,泪光粼粼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似的,甚至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有些畏惧模样。 其实这也并非是第一回 了,甚至不是二回三回,洛金玉私下里经常会如此。当他一人独守时,若没有及时转移注意力,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前后经过因果,他就会这样痛不欲生。 最初时的几次三番,他甚至已抱了求死决心,迫不及待就想要结束一生,去黄泉路上追寻母亲,向她磕头谢罪,可也正是他母亲“救”了他。 他一想到母亲,又不敢自杀了。 身体发肤,受之母亲,他怎敢毁之? 他甚至连寻死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洛金玉也习惯了。 这样的痛苦,熬久了,总会有暂歇的时候。到那时候,他就默默起身,整顿衣冠,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他甚至觉得,这是他该受的天谴。 他人孝母,他却连累母亲不得善终,不该受天谴吗? 今日他正默默煎熬于心中炼狱,忽然听得几声急促呼唤,接着便被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拢住了,背上不轻不重地按着一只手,一股暖流涌入心窝,又随着血液流窜四肢。他不由得一怔,抬头望去,望见一张模模糊糊的面庞,却也不知道为何,看不清,可却又直觉再熟悉不过,也再安心不过。 “嗳……”沈无疾一面以内力为洛金玉暖身,一面心疼得无以复加,贴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这是要心疼死咱家,咱家活该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还不如索性杀了咱家呢……金玉,你回过神来,听得见咱家说话吗?金玉?” 沈无疾心急如焚地呼唤着洛金玉的魂,又不敢声儿太大,怕惊着他,只能低低地叫,一声接一声。正叫着呢,沈无疾忽然一怔,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看着将头往自己怀里埋的洛金玉。 天地良心!不是他摁的! 是洛金玉自个儿忽然埋进去的! 埋得还忒紧! 沈无疾震惊之下,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更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洛金玉竟追了过来,再一次牢牢地将头埋在他怀中! 天老爷! “心肝儿!你怎么了!”沈无疾惊慌无措、语无伦次地叫道,“金玉你别吓咱家,你怎么了?金玉!嗳!咱家、咱家……小祖宗哎!”他急得都要哭了,“这忽然的,好端端的,怎么了?!” 洛金玉其实仍没认出来这是谁,他的脑子里一片乱麻,只想着死与不能死,只想着人世浑沌丑恶,肮脏腥臭,只是他冷,太冷,极冷,这时忽然有一热源,叫他情不自禁地接近。 人到底都是求生的,哪怕脑海中再颓唐丧气不过,身体仍发自本能在寒冷中寻求热源。 他埋头在这热源之中,竟如惊鸟归林,心底那些慌张慌乱渐渐平息,平息得比往日更快。 这热源还很香。 又很温柔。 “金玉……”声儿也再令人安心不过。 洛金玉一时想不起这声儿是谁的,可脑海中却本能地已有了回应,告诉他,只要听到这声音,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对,他怕。 他怕! 他不该怕的,他自幼受母亲所教,这世间自有乾坤正气,只要他也身正心正,任何魑魅魍魉都近不得他身,他打小就不信鬼神所在,只信母亲说的这番话,只信自己俯仰无愧,世间便无所该惧。 可现在,他怕了。 那时在公堂之上,他见众人嘴脸,竟皆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吞嚼人rou。那些人明目张胆,视人伦道义不屑一顾,只图那些真正不值一提的权势利益,仿佛村野嗜血的精怪,竟就这么顶着画出来的人皮,在人间行走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