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第91章 不吃草 “阿白。”周予白低声重复着,“小时候, 爸爸也很喜欢这么喊我。” 家里很久没人这么喊他了, 甚至应该都没人记得他还有这样的乳名。 周春芽神色变得怅然, 喃喃道:“姑姑也记得。” 相同的血缘缔结出千丝万楼的枝蔓, 斩断剥落时, 没人能完好幸免。 “姑姑,那您记得我爸爸也很爱待在这个房间吧?我小时候总是很奇怪, 为什么这个家那么多屋子,他却不管喝茶看书, 还是发呆,总喜欢在这。我以为这里很有趣, 学他待在这里,甚至去翻找这里的秘密。”周予白收回了手,逆光轻倚在窗前,目光掠过室内四壁。 周春芽随着往四处看,而乔咿却始终只是凝视着他。 乔咿脑中有一个模糊的画面, 年幼的他, 少年的他,就坐在她现在的位置,斟茶翻书学着父亲的样子, 想解开潘多拉的盒子。 “我始终都没发觉这里有什么不同之处。”周予白微哑的声音, 在这沉闷的屋里像低醇的大提琴。 尘封乐章吹响。 他说:“就在刚才,我自己坐在这里,忽然就明白了。” 周春芽看向他:“什么?!” 这个答案她迫切想知道, 又莫名混杂着抗拒。 “这里离大门最近,方便离开。他不想踏进这个家,又必须要踏进。”周予白勾起唇角,“就这么简单。” “别这么惊讶,姑姑,您比我更清楚的。” “我清楚什么?我不清楚!你爸爸想不想踏进这个家,我怎么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春芽站了起来,抱臂来回走了两步,突然调转话锋,“你爸爸不可能不想踏进这个家,予白,也许你那时小,看不懂,但你想想,周围人谁不夸你父母感情好!如果不是感情好,你mama能人都过世这么多年,还对人念念不忘?” “那是你们叫她念念不忘的!”周予白这一声像用尽了全力,吼完胸腔上下起伏,不住地喘着气。 周春芽目光躲闪,强撑着镇定,她不信周予白知道,那时他只是个孩子,能发现什么。 乔咿很想走过去安慰周予白,但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她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惊惧得打翻了手里的茶水。 周予白走过去,抽了张纸巾,单膝落地,蹲在他面前给她擦拭着。 他的手在发抖,声音却沉稳笃定,看都没看周春芽一眼,说:“您不是问我都知道什么了吗?” 周春芽觉得面前的这一幕太荒唐了,他的侄子一边举着剑要跟她开战,一边还有心情去哄他的小猫。 “——我知道了在我爸爸出车祸那天,你搭上了乔松柏和沈毓。”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周予白慢条斯理道,“准确的说,你们是在医院搭上的。” 听到这两个名字,乔咿呼吸一屏,手剧烈抖了一下。 “你爸爸车祸入院抢救,他们是把你爸爸送进医院的人,我当然会去认识啊!”周春芽厉声道。 周予白轻轻点头:“那时候爷爷受了打击病倒了,我mama六神无主,只会哭,是姑姑上下忙碌,包括后事都是您张罗着,办得十分体面。” “那是我哥哥,我自然要好好送他一程。”周春芽牙框咬得生疼,额头渗出了汗。 “不止因为那是您哥哥,还因为您发现了一件事——”周予白垂着头,盯着乔咿柔软白皙的手,说,“您发现我mama的娘家出现了经济状况,需要一笔巨大的资金周转,否则就有可能会倒,而在这个时候,能愿意给陈家,也有那么一大笔钱的,只有我mama。” 周遭的空气像被吸干了,周予白闭眼吸了口气,继续道:“我爸爸还吊着一口气没死透的时候,许多人就已经开始盘算了,当然这很正常,他不止是个父亲,丈夫,他还是周家的周琛。单凭他名下拥有的集团股份就可以撼动整个‘亚盛’,他却一句遗嘱都没留下,就要死了。而他死后,按照法律大部分遗产都将是我mama的,我当时尚未成年,她也会成为我的监护人。” 乔咿心脏重重跳着,她仔细分辨着话里的每一个字的意思。 周予白顿了顿,说:“我妈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用伸手就有人养着她,她没有钱的概念,也从来不去存钱。我爸爸事业正在攀升期,资金都投在了集团里,固定产就算变卖也不够给补上陈家的窟窿,那就只有一个法子在短时间里换来那么大一笔钱——” 他侧目,黑眸盯着嘴巴微张的周春芽,道:“转掉‘亚盛’的股份。” 周春芽跌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手压住胸口:“予白……那时候……” “那时候我爷爷和你都没有那么多资金用来接下那些股份,而别家闻声已经有了动静,你怕股份落到别人手中,怕‘亚盛’从此改了姓,急得私下到处想办法。” “予白!”周春芽想让他别再继续说了,但太迟了,她手紧紧抓着沙发,皮料被指甲划出狰狞的抓痕。 “给你出主意的人是乔松柏和沈毓。”周予白这句不是问句。 周春芽抬手捂在了脸上。 乔咿很怕她会像抓沙发那样抓自己的脸,但她没有,只是低着头。 倒是乔咿开始不住地剧烈发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予白早已经擦完了她手上的水,还要这个姿势蹲在她面前。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了她炙热的温暖,和听下去的支柱。 “他们得知了你的苦恼,给你出了个注意,让你想办法留住我mama,让她自己死心塌地为了周琛待在周家。”周予白说,“于是你们合计着,演了一出戏,那时候刚好在郊区有人从意大利进口种植了一种稀有昂贵的茉莉花,只有一小片,你以周琛的名义全买了下来,并在预订时间上造了假,伪造成几个月前就订好的,又用周琛的名义,让人送来给了我mama。” “丈夫死后没多久,收到他生前为自己订的、并且准备移植回家养的茉莉花,再从订单上轻易地推算出丈夫出事那天,表面上是送儿子去生日宴,实则是为了偷偷给自己取那些花。”周予白问,“您说陈家那个傻女人,心里会怎么想?” 周春芽的手从脸上移开,冲周予白比了个拇指:“我侄子可比我哥哥厉害多了!” 她是真心称赞,而后讥讽地笑了笑,叹道:“傻女人懊悔自责那天心里还埋怨丈夫躲着自己,没想到丈夫不仅是为了她死的,还爱上了她!” 周春芽仰头呼了口气:“我那个嫂子啊,又单纯又骄傲,谁都能看出她深爱我哥,她自己还不好意思讲。我哥这人吧……联姻可以,让他好吃好喝供着妻子也可以,多少钱都舍得花,但他真没爱过自己的妻子。见对方动了心思,就拼命躲着。” 父亲爱过自己的母亲吗? 周予白一直在找答案,全然没动过心,他不信。 可什么时候动过那一丝丝的真心呢? 在亲眼看着陈茉如为他拼尽全力生下孩子的时候吧,一个女人经历了十月怀胎和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虚弱地躺在产床上。 周琛手里抱着他们哇哇啼哭的孩子,他为她擦掉眼角的泪,温柔地说“小茉莉,你辛苦了。”的时候,一定是真心感动。 否则他那样温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这件事,是陈茉如有次喝醉了讲出来的。那次周琛难得没回避,也没管她,只是在一边看着她笑。 那天只有周予白和周春芽在场。 陈茉如红着脸,酒让她放开了许多,拉着周春芽说:“你哥哥说我是小茉莉呢!” 那语气有点傲娇,又有点得意。 周春芽撇嘴:“我可不信,我哥能说这话?” “就是说了!产房里说了!”陈茉如趴到她耳边,以为很小,实则声音很大地道,“晚上那样的时候也会说呢!” 最后周琛没办法,只好抱着她起来,上楼回卧室前,还不忘板着脸警告周春芽:“不要跟别人讲,也不要再提。” 周春芽汗毛都竖起来了,回头拍拍周予白的头:“小子,你mama是不是很喜欢你爸爸啊?” 周予白似懂非懂:“应该是。” 酒醒后,爱还在,也仍旧得不到回应。 短暂回忆戛然而止,周春芽笑了起来,又像是哭:“大小姐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到我哥这里终于受到了冷落。” “你明知她那么爱周琛,给她点希望,她肯定会抓住这个不松手的。”乔咿想拉住周予白的,但他已经站了起来,像撑满的弓,随时要爆发,“她那时才三十六多岁啊!不爱自己的丈夫意外离世,她想回陈家的,她还有机会再结婚生子,可你看看她现在守在这个地方,连换个地方住都不愿意!花粉过敏却还要种着那些该死的花!” “什么周琛,那是你爸爸啊!”周春芽话音都破了,“他对你是真的好啊!” “换个妻子,他一样爱他们生出来的孩子!”周予白其实是相信父亲爱自己的,只要他在,父亲就愿意回家,可不代表他愿意看着自己母亲在没有爱的婚姻里受尽折磨。 也不代表愿意别人利用这虚假的爱,“绑架”了她mama一生。 周春芽上前想拉周予白:“姑姑那时没办法,也是为了周家。” “别说得那么好听!”周予白一把甩开了她,“集团是我爸爸的,我爷爷当时也只有一点股份,跟您就更没关系了,您知道自己吃不了,就想借着帮周家,把股份慢慢转到我爷爷名下,再由你继承。” 陈茉如以为丈夫不爱她,她才要离开的。 她其实是那么死心眼的女人,哪怕是在心爱人死后才得到了长久渴望的回应,她也愿意为了这份爱死磕一辈子。她知道集团对周琛的意义,知道他有多么希望他发展壮大。 她能为了周琛,不顾自己的娘家。 不懂世事的千金大小姐,被玩得像个傻子,这么多年,手里的股份早就被周家利用各种手腕合法地转得差不多了。 可连周春芽都没想到,她苦心经营这么久,哥哥的儿子悄然长成大人。 他宛如周琛,又比他更锐利。 周秦瑞在女儿和孙子间,更偏心孙子了。 “姑姑,够了吧,别再把这种伎俩用在我身上了,您看清楚,我不是周琛!”周予白一字一顿,魄力逼人道,“我就算死了,也一定会保护乔咿。” 这话说完,屋里空荡荡的没了声音。 但乔咿觉得有什么在用力地敲着她的心。 余光里,有什么动了动。可当下,谁都没有剩下的情绪去注意。 直到凄厉的一声尖叫:“啊——!” 周予白心想完了。 他不明白自己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大事,让他今生最爱的两个女人都这么喜欢偷听。 窗帘是拉开的,他以为陈茉如回来,他一定能看见。 身体比思维晚了一拍,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乔咿。 她下意识追了出去。 陈茉如跑到了院子里,拿着除草的钩子疯狂地扒着地。 泥土枝叶翻飞。 她就像当年,周予白试图告诉她真相时,发疯尖叫着。 作者有话要说:蘑菇一抬头,天亮了。 感谢在2020-07-01 20:53:02~2020-07-03 06:0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玖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不吃草 如果从未得到过,陈茉如遗憾、难过, 但也已在彻底的无望中产生了回归陈家的退意。 而那些茉莉花, 堵在了她感情的缺口上, 终于得到了回应。 她的爱不再是一腔孤勇, 不再是爱而不得。 多么欣喜的事混杂着难以名状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