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页
——“哗啦!”网吧的玻璃拉门开了,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出来,一手提着个书包,一手抓了件校服;跟着她出来的还有个十来岁的小男生,垂头丧气地走在她身后。女人走了两步,回头扯着他的胳膊使劲一拽,又抬手“啪”地扇了他的后脑勺,嘴里说着什么“玩游戏”“期末考”的事,拖着人往家走了。 这是早几年前在网吧门口的固定剧目,唐亮非常熟悉,后来要身/份/证刷卡上机了,这样的演出才慢慢少了下去;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 “现在的小孩哪还有心思读书啊,”店老板也隔街发表评论道,“电脑一开,手机一捧,魂都没嘞,一天到晚就是什么荣耀什么求生,哪里还读得进书!” 店里几个食客也纷纷点头赞同。唐亮扒拉了最后一点面条,喝了口汤,掏出手机准备结账。 “那万一人家打游戏打得出息了,靠这个挣钱了呢,”有人开口道,“老陈家女儿不就是?” 唐亮的动作停下来了。 店老板也转头看那人,“嗤”的笑了声:“还提老陈女儿呢?你不晓得,她都回来了!这钱要真有这么好挣,她还回来干嘛?” “可不就都怪她,”另一人说,“当年她一上电视,我孙子都不要读书了,撒泼打滚闹绝食,也要玩游戏进战队——都是她树的好榜样!” 店里几人又纷纷点头,跟着说起了“老陈女儿”的事。唐亮在旁边听得心跳加速,也顾不上别的,放下碗就站起来:“那这个老陈家女儿现在在哪儿?”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都安静了。 几双眼睛“唰”地盯过来,唐亮觉得这些目光把自己脸都照白了。 “干嘛,”老板说,“你找她有什么事?” “你是她朋友?不像吧。”另一人说。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刚刚不是说来玩的?” “一看就是个外地人,贼头贼脑。” “不会是什么记者找上门来了吧?” …… 看样子是解释不清,也问不到什么东西了,唐亮匆匆忙忙结了账,逃离拷问现场。 虽然好像被当成了什么可疑人物,但他开心极了——陈舟就在这镇子上,光是知道这一点,自己就没白来! 而且听那几人的语气,好像和“老陈家”很熟,还会帮着打掩护,这也许说明……“老陈家”就住在附近! 唐亮也不骑车了,背着包沿着马路慢慢地走。他甚至觉得搞不好就会在路口碰上自己要找的人。然而一下午过去,街上的小狗他都瞧了个眼熟,还是没发现搜寻目标。 他也没敢过去问人。这种小镇子,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马上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牛rou面老板早就把自己这贼头贼脑的外地人的消息传了出去,搞得唐亮总觉得路边每家小店里都投出警惕的眼神。 ……是不是该换个思路?唐亮想。 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从他面前跑过去了——小学放学了。唐亮叹了口气,决定先找家小旅馆住下。 他刚一转身,迎面一个小学生“噗”地撞到他身上,屁股一沉就要摔倒。唐亮赶紧伸手把他拉住。 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黑瘦得像只猴子。他眨了眨湿漉漉的黑眼睛,讷讷的也不出声,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饮料瓶。 “小心点,”唐亮说,“别在马路上跑来跑去——” 他不说话了,他看到那男孩子怀里的饮料瓶上印着那张熟悉的脸。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签名。 陈舟做了晚饭,一荤一素一汤,自己吃完之后,就用保温盒装了,送去超市给爸爸。 隔壁阿姨说,她不在的时候,爸爸一天只做一顿饭,晚上打烊了,自己回家做饭吃口热的,中午和早上就拿前一天的剩菜剩饭对付一下;有时候忙着进货上货,那就两天做一顿。 ……还好,现在家里有人做饭,店里也有人换班了,陈舟想。 她在俱乐部的时候,每天的安排都很紧张,她很少会想到爸爸现在在做什么,爸爸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有时候电话里问起,他也只是说都好都好。 当然,她自己也是这样,都好都好。 陈舟觉得自己像重新回到人间了。过去六年的职业生涯像握着满把的氢气球,她短暂地漂起来,想离天空更近一些——然后她松开手,气球飞了,她又落回到地面上。 到了超市,陈舟把饭盒递给爸爸,让他去里间吃饭,自己在柜台后坐下,翻翻账本,点点零钱。她已经逐渐适应这种生活节奏——平淡,缓慢,不声不响,无风无浪,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 但比训练可轻松得多。 也没有比赛的压力。 不用惦记下一场的对手。 打烊回到家不需要再开总结会。 街坊邻居虽然多话,但都很和气,没人会冲自己大喊大叫。 ……对,这里的生活可比当初好太多了,陈舟想,就像那个阿姨说的,还是家里好。 还是家里好。 她一低头,看到自己腕侧那块红红的疤痕,像一条被冻在河面的小鱼。 那时候,镇痛喷雾“嗤——”地喷在破开的皮肤上,像碎冰钻进rou里,她差点没哭出来。 ……现在不会有这样的事了,陈舟想,以后都不会了。 以后她不需要那么用力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