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世界终章(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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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裴涴睁开眼的时候,亚弗戈蒙正坐在幻化出来的宝座上,修长的手指富有节奏地点着膝盖上安放着的死灵之书的封面,深邃得仿佛能吸走灵魂的血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立刻清醒了,警觉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卧在床榻上,心跳比往常更加猛烈,仿佛要破体而出一般,她不由不适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处。 “你……” “贝琳达的人刚刚来过了。”亚弗戈蒙闲适地靠在宝座上,看她精神还不错,淡淡开口说道,“我没开门,但你应该也猜到了,她想让你去神殿见她。” “是你做的?”听见教皇的名字,游裴涴立刻联想到了那天圣祭大典上发生的事,脸色并不好看。 “我?”亚弗戈蒙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轻轻一笑,“忘记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了?”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敢忘。”游裴涴摸着自己异常跳动的胸口,不敢再真的惹怒他。 亚弗戈蒙自然看到了她隐忍的不满,指尖以一种优雅的姿态拂过下巴,如果不是他的眼眸还是毫无感情的冰冷,游裴涴会以为他是在表达着某种无奈:“我说过,他们都是魂魄之体,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此刻都还在回廊之门找寻着钥匙,那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破坏她孙女毫无用处的皮囊?” 游裴涴不由愣了一下,想起那天掉下来的人虽然浑身是血,但却是扎扎实实的身体。 “你说,那是夏梅尔?”她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然后啊了一声:“我的意思是,那天她分明是从回廊之门里掉出来的。” “是,也不是。”亚弗戈蒙忽然挑了挑眉,敏锐地察觉到女生突然痛苦地捂胸弯下了腰。 “你的心脏暂时还不能适应我的印记,但不出两天,你就会习惯这种存在,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他轻描淡写的话语让游裴涴倏的抬头望向他,本就因着疼痛失去血色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恢复了所谓的本体之后,亚弗戈蒙没有了血雾状时的阴郁诡测,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外泄,只有平缓如溪流般的声音和一张好似会永远优雅微笑下去的脸。 亚弗戈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比平常深了几分的弧度,意味不明地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没做什么,只是我需要血液维持我的本体,所以在你的心脏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个印记对你本身没有太大损伤,它只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提供足量的血液。而且……我给了你回报,一个贵重的回报。” 他的手掌从游裴涴柔软的发丝中穿过,而后握住她的后颈,以绝对掌控的力量逼迫她挺直腰板。 “只要我的印记存在一天,你就不会受到任何生命的威胁。” 游裴涴挣开了他的手掌,理解了他话中的含义,她反而冷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类似心脏共享吗?” “共享”这个词后让亚弗戈蒙不留痕迹地蹙了蹙眉,但他并未反驳,“你或许,可以这么理解。” “你说在你需要的时候提供足够的血液,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你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命的。”他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的担忧,轻哼了一声。 游裴涴却没有因为这句不痛不痒的保证而放下心,相反,冷静下来之后,她思考了许多:“如果真是这样,一没损伤,二不致命,又像你说的不受生命威胁,为什么你还要杀……还要别人献祭鲜血给你,这么做不是容易许多吗?” 亚弗戈蒙难得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只是他的情绪掩饰得很好,游裴涴并未发现,只是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脏又是狠狠一悸,就是分不清是因为印记的关系,还是多出了些别的什么。 “这个印记……以凡人的思维,可以想成是我的另外半条命。那么,你凭什么会认为,一个凡人的血液,会重要到动用我的另外半条命?” 亚弗戈蒙似乎想到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侧过头,眯了眯那双冰冷的血瞳。 关于这个印记,他所说的并非全部,但他并不打算把实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这个女孩,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讲的这些话,已经足以让任何得此殊荣的凡人骄傲了。 “说到底,你是因为古神,才不敢对我怎么样吧。”听眼前这个俊美优雅到极致的指引者一口一个凡人,其中的意思无非是诉说着人类的卑微,配不上他留下半分印记,偏偏他的语气却不带任何鄙夷或轻蔑的成分,只有给人毋容置疑的陈述和认同,这种灵魂深处的共鸣感让楚溪莫名有些憋屈,又不敢真的嘲讽回去,只好不冷不热地刺了他一句。 “哦?”这次,亚弗戈蒙并未生气,上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的轻佻,“你为什么不认为,你是特别的?” 游裴涴有些不争气地脸红了,并不是因为羞涩,可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她半侧过脸,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异样,她木着一张脸,朝他伸出手,“我的书,还给我。” 亚弗戈蒙注视着她因为侧过脸,清晰可见的泛红耳尖,仅一秒转移了视线,把一直捧在手里的书递了过去,动听的声音里带着不知名的意有所指,“这本书很有趣,连我也无法翻开它。” 游裴涴一愣,转而望向他,刚想问些什么,急促的敲门声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我想,贝琳达一定是等你等急了。”轻轻的笑声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她回头望向亚弗戈蒙,却发现他消失不见了,只有她孤零零地,抱着书站在房间里。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把死灵之书放到了床榻之下,打开门,菲尼克斯傲慢的脸上满是厌烦的神色。 “你就是那天跟卡恩一起来的小姑娘吧,下午人去哪了?”菲尼克斯的口气可算不上和善,说完,他又有些不耐烦地自顾自说了下去:“当然,你去了哪我一点都不在乎,但我可不想天天往教使住的地方跑,真是浪费时间。” 他冷哼了一声,神情傲慢地朝外边偷偷打量着自己的女教使和女教士们斜了一眼,白色华贵的主教袍在这属于基层的群体当中确实显眼瞩目,加上他本身长得不赖,很多年轻的女子聚在她们的住所门口,目露羞怯地遥望着他窃窃私语。 不仅娘炮,还活像个花孔雀。 游裴涴本身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菲尼克斯的态度让她强忍着朝他鼻子使劲关上门的冲动,冷冷地问:“你有什么事?” 她的态度让菲尼克斯皱了皱眉,“你忘记教皇说过,圣祭大典之后,你要进行第三道历练了吗?” “教皇让你来的?”游裴涴的问题让菲尼克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要不是教皇大人有谕令,我会来……”他的目光再次环视了一眼四周,高傲地几乎用高仰的鼻子说出了余下的话:“这种地方?”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游裴涴望了一眼门外,或大或小的鸟兽雕像散发着明亮的灯光,却照不亮乌黑一片的遥远天空。 菲尼克斯瞪着她:“我当然知道现在是晚上,要不是你下午不知道跑哪去了,敲你半天门也没反应,历练也不用拖到明天。” “哦,那多谢你通知我了。”游裴涴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惹得菲尼克斯不留痕迹地眯了眯眼,嗤笑了一声,“呵,职责所在,不用谢我。” 这主教智商有问题吧?这么明显的讽刺都听不出来吗? “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接你过去,好了我话带到了,也该走了,好好准备明天的历练吧。”游裴涴怪异无比地望着菲尼克斯,却见他紧接着用傲慢无比地说完这番话就想离开,她叫住了他,“菲尼克斯主教,教皇没让你和我说,第三道历练,究竟是什么吗?” 菲尼克斯转过的身顿了一下,他回头,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之情,“卡恩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她不由摇了摇头,“这几天我都没见到过他。” 闻言,菲尼克斯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怜悯,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思忖了一会,开口说道:“我只能告诉你,第三道历练,和化神水有关系。” “是吗?我知道了,谢谢。”见菲尼克斯并不愿意透露给自己,游裴涴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礼貌地朝他笑了笑,毫不客气地碰上了门。 菲尼克斯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还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甩门又甩脸,而且对方还是个比他小上许多的小姑娘。 他在游裴涴门前站了好一会,气得笑了,让周围一直注意着他的女教使们惊异地面面相觑额,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的主教大人会独自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 周围的指指点点,带着一些怪异的审视目光让菲尼克斯回过了神,他深深地望了女孩的住所一眼,眼中带着一点莫名的可惜,转身离开了。 游裴涴回到了屋内,坐在床榻上,把死灵之书搁在了腿上,犹豫着不敢翻开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压在床铺之下的榻板上拿出了两张对折的,陈旧的纸张,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死灵之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无人知道其中潜伏的何种恐怖,她见识过,经历过,然后她知道了‘无名之雾’的含义,从不存在,却无处不在,隐之名一直陪伴着她,可她浑然不知。” 死灵之书的最后一页,只寥寥写着这么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游裴涴却是猛地合上了书,捂着狂跳的心脏。 她在读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每读一个字,她的生命就被吞噬一分,这种陌生而危险的感觉让她极度不安。 半晌,她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下来,她开始静静回想起自己面临过的一切,和应该要做的事。 起初,她认为自己是意外穿越到了一本书里,想通过权势滔天的中央教会的三道考验,得到一个应允,一个或许能让自己穿回原本世界的机会。 但亚弗戈蒙说过,她是被阿撒托斯耗费仅有的外界神力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也就是说,对这个世界的古神而言,自己对他有某种重要的作用,如果自己无法得到阿撒托斯的应允,中央教会哪怕真的有办法,这群狂热的信仰之徒也不会把她放回原本的世界。 换句话说,就算她通过了第三道历练,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应允还不如直接向阿撒托斯提出来。 游裴涴一动不动地靠在床榻上,虽然她对拉莱耶还不了解,但当她慢慢理清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一个假设愈发明朗了起来。 如果阿撒托斯是为了某种目的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那么她来这里也有段时间了,他不可能不闻不问,联想起自己来到拉莱耶第一天听到的声音,和回廊之门中放她出来的那个神,很有可能就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 睥睨众生,不怒自威的一张脸仿佛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心却复杂地沉了下去。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摆在她面前最显而易见的问题随之而来。 亚弗戈蒙……为什么和阿撒托斯有着相同的,称之为本体的外貌? 高高在上的神祗,恐怕不会因为想掩饰什么,幻化成和别的神祗一模一样的外貌,更别论是拉莱耶的至高神。 游裴涴无意识地皱起了眉,想起亚弗戈蒙这个喜怒无常的神祗在她心上留下的印记,她又舒展了眉头,或许,这个问题,以后找准机会可以亲自问他。 那么,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月白冠冕。 如果她想的一切都成立,那么阿撒托斯把她带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月白冠冕。她答应要帮他找到并带给他,那她一定会去寻找,只是……等阿撒托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会不会答应放她回去呢? 一定会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让一个世界的至高神把自己强行带了过来,但知道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她到底是松了口气,至于回家……对她来说,只要最终能回到熟悉的环境,过程如何她都能冷静应对。 毕竟,她的父母从小就忙得没时间照顾她,初中一毕业就把她送出了国,而她在学校,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一想到自己现实的状况,游裴涴下意识地回避继续往下想,只能拿起手里的后记,抿起了唇。 她一直以为,这本死灵之书,和这篇后记一样,是未来的自己写给自己看的,因此自从看到这篇后记的那天晚上起,她就一直逃避着想起其中的内容,但从刚刚的情况来看,这篇后记,和这本书似乎并没关系,而死灵之书的最后一页,也没有后记。 从最后那页的只字片语,游裴涴判断出来,这是一本以第三人称客观陈述的书,只是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不是像网上所说的,记载着混沌之初,旧日支配者的故事? 或者……这其中究竟是不是描述着自己如今所在的世界的一切? 千万年前的异变,拉莱耶的秘密,神祗…… 她的脸色突然又变得迷茫了,手犹豫不决地抚上了死灵之书质感极好的封面。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穿书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众所崇敬的至高神,是网上所说的,死灵之书里的古神阿撒托斯。 难道,她的确是穿书了,只不过,是被书里真实存在的世界至高神所召唤过去的? 这么看来,这本书才是关键,读了它,或许就能明白一切了吧。 第二天一早,游裴涴醒来发现自己昨晚靠着床榻想着想着睡着了,她把怀里抱着的有几分沉的书放到了床榻之下,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日复一日始终如一的白天,暗想着现在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个穿着祭司服的少女步履轻盈,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素雅的长袍,挂着微笑向她的方向款款走了过来,她见游裴涴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优美地行了一个见面礼,嗓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和朝气:“你好,我叫昔拉,菲尼克斯大人让我带你前去面见教皇。” “昔拉祭司长。”少女有着一双翠绿灵动的双眼,微笑的时候脸颊两侧还有小小的酒窝,十分讨人喜爱,游裴涴认出了这个在圣祭大典上循规循矩,却颇受人推崇的祭司长。 昔拉的微笑深了几分,见女孩开了门,把自己怀里的长袍递了过去,望见对方利索地穿戴整齐,不由地有些好奇:“游裴涴,对吗?我听教皇大人和菲尼克斯大人提起过你,你真的对化神水毫无反应吗?” 她的好奇带着少女独特的单纯和善意,并不像经历过磨难和岁月的洗礼,游裴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抚平长袍上细微的褶痕:“如果他们上次没拿错,那么我想是的。” “这可真是怪事呢。”昔拉惊奇地打探着她,心里暗暗纳闷,这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顶多只能算中等偏上,可她身上却有一种奇异过人的气质,让她整个人看着舒服无比。 难道就因为这个,父神对她的宠爱就远远超过了其他人吗? 她自出生,教皇就不止一次地告诉她,她的光明体质,拥有拉莱耶最纯正的光明之力,预示着父神赐予的荣宠,可和眼前这个,和她比起来并无过人之处的女孩相比,差的却不止一点。 “随我来吧。”少女从不计较的心里有了几分在意,脸上的微笑浅了几分,把自己的在乎压在内心深处,她向游裴涴做了个请跟上的手势,迈开了优美的步伐。 穿过幽静的花园,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到了一幢古朴高耸的钟楼,高高的钟楼之上,是一个模样和现代相差无几的巨大钟摆,只是以完全不同的计时方式缓慢行走着,楚溪一瞬间想到了外面同样奇怪的高楼大厦,这种诡异的古旧而富有现代的迭代感在这里同时上演,就不知道是不是古神创造的趣味了。 “昔拉大人。”一路上,端着瓜果银盘来回穿梭的侍女侍从们都目露崇敬地朝昔拉行礼,偶尔遇到的几个祭司也是恭敬无比,昔拉脸颊的酒窝深了几分,一个一个友好地回礼,没有半分架子。 走了大约十分钟,偏欧式的建筑多了起来,穿过了一座盛满百合花的庄园,一栋庄严宏伟的罗曼式建筑赫然映入眼帘,和别处不同的是,塔楼的拱门入口两侧没有清一色的守卫骑士,取而代之的是两尊三米左右的类似兽类雕像森严巍立。 “监视者,信徒奉教皇谕令而来。”昔拉在雕像前停下了脚步,虔诚恭敬地行了一个弯腰礼,这才带着楚溪走了过去,直到进入了偌大的横殿,她才抬起了一直微低的头。 游裴涴从旁经过的时候,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这两座被称为“监视者”的雕像,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有这样的兽类,圈圈点点的眼睛和如触手般不计其数的肢体密密麻麻地连接在一起,诡异地让人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头,哪里是身体,而当她走过的时候,竟然有一种被注视的错觉。 “这里是列位席堂,历代教皇和红衣主教的殉道之地,没有教皇谕令,监视者会摄食闯入者的灵魂。”昔拉的声音拉回了游裴涴的神游,带着淡淡的警告,“不要盯着监视者看,那会让他们不悦。” “你是说他们是活的?”游裴涴不由一惊,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道。 昔拉回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刚刚听到的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后方已经望不见的监视者,这才带着点好笑的意味回了一句:“哪座雕像不是活的?” 什么意思?雕像是活的? 这个信息量让游裴涴的脑子有一秒钟的卡壳,然后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用正常地球人的思维来想这个世界,毕竟在这个世界,神力是真实存在的。 偌大的横殿逐渐过渡成一条波浪状的连拱廊,廊壁上,彩石镶嵌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走到连拱廊的尽头,装潢一下子古朴却尽显考究了起来。 这是一座考究的厢堂长殿,暗色调的拱形穹顶正下方,一张类似镜子的长方形帷幕以一种虚幻的形态波动着,黑色的框体上不时流转着金色的字符。 “教皇在列位之地等着你。”昔拉在帷幕之前停下了步伐,对游裴涴说道:“菲尼克斯主教让我转达给你,进入列位之地的时候,放空自己,什么也不要想。” “噢。”她应了一声,见昔拉站在一旁,并没有要一起进去的意思,不禁想起了圣祭大典那天,教皇盯着自己仇恨的眼神,不由多问了一句,“你不一起进去吗?” “我没有权利进入列位之地,只能送你到这里。”昔拉以为游裴涴是在害怕,好心地安慰了一句,“不要害怕,能去列位之地瞻仰历代教皇和红衣主教,是我们无上的荣耀。” 唉,算了,现在也没有退路,只能相信亚弗戈蒙保证过的,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的话了。 游裴涴暗暗想着,朝关切望着自己的昔拉回以一笑,深吸了一口气踏入了薄薄的帷幕之中。 这个笑容……她是不是在哪见过? 踏入了列位之地的游裴涴并未发现,空无一人的厢堂长殿之中,昔拉在望见她的笑容之后,神情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过了一会,她松开了拧着的眉,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再次看了平静波动的帷幕一眼,转身离开了。 女生只觉身体陷入了一团蠕动而冰冷的泥沼之中,仅一秒,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奇异的空间,昏沉无比的八根烛火如幽灵般漂浮在八副水晶棺材的上空,棺材是竖立着的,透过水晶棺面,隐隐可以看见里面如沉睡着一般,保存完好的尸体,而其中,只有一副是迈入古稀的年纪。 “你眼前的,是中央教会历代教皇,拉莱耶曾经的最高统治者。”教皇贝琳达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过来,她回头,发现教皇换下了她繁缛的教皇袍和头上的宝石冠冕,朴素的白袍衬映着她端庄而不苟言笑的脸,倒比平常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 “教皇受古神神力庇佑,悠长的生命只有在传位和自愿殉道之后,才会走到尽头。”教皇没有看向她,却是走向了最右侧一副水晶棺材,一个年迈的老人长眠于此。 “你知道上代教宗大人,是怎么死的吗?” 游裴涴疑惑地望了教皇一眼,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冷意,还有反常地没有用“殉道”一词。 好似本就并没有打算听到她的回答,教皇的手抚上棺面,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曾经是多么喜爱月白啊,月白·尼古拉丝,我的好姐妹。” 她的目光投到了游裴涴的身上,深深地注视着她,“你听过她的名字吗?” 当然听过,连古神都说过这个名字。 心里这么回答着,她却是沉默了,不知该回答听过还是没听过,这样的沉默却让一直端着脸的教皇像是确认了什么,突然失控地笑了出来,“哈哈!你果然认识她!你果然不是神隐之后出生的。” 她的神情中有了一丝恨恨的狰狞,刀削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寻找着某些痕迹,游裴涴不由皱起了眉,“教皇大人,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并不认识月白,只是有一次,听见一个人谈论过这个名字,我刚才只是在回想其中的内容。” 教皇一怔,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她,“什么内容?” 游裴涴望着教皇怀疑的目光,谨慎地回答道:“我听说,她是一个法力很高的女巫。” “女巫?”教皇的脸上有了一丝犹疑,注视着她的目光却是平缓了一些,“你是听谁说的?” “我也不记得是谁说的,只是有这么个印象。” 阿撒托斯说过月白是个女巫,结合种种,游裴涴添上了法力高强这个词,现在看来,似乎消掉了教皇的某种怀疑。 “你当真只听说过这一句?”教皇反复强调追问。 “当真。不过教皇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认识一个并不认识的人?”她不由发问道。 教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半晌,她抬头,望着她的目光忽然变了,似惊疑,似不敢置信,又似释然,“你是哪国人?” 她的样貌,恐怕只能说东边的奥法弗雷了吧,只是……教皇看着她的目光有种不知名的炽热,让她一时间莫名有些心虚地说不出口。 教皇却不再是方才恨之入骨的模样,平静地端详着少女的脸:“你说不出口,是父神赐予历代教皇的一样天赋,神力灌顶之下,你无法说谎。虽说有点无法相信,但……也只有这个原因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会对化神水毫无反应。” 她有些明白了,教皇似乎知道了她的来历,她有些惊讶不解,教皇却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的表情上,一抹笑容一闪而过,“你不用紧张,父神的荣光一直眷顾着拉莱耶,既然他默许了你的到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游裴涴犹豫了一下,算是承认了她的说法。 “你并不了解拉莱耶吧。”想法得到了确认,教皇微微拧着的眉舒缓了,仿佛方才失态的人并不是她一般,态度和善了几分:“我不知道你所在的世界是如何的,但,你想了解这个世界吗?” “想。” 她回答地毫不犹豫,只要对完成任务有帮助,她简直是求之不得。 “想必你来这里也有段时间了,神隐之后的事,你知道多少呢?” 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神隐的意思,诚实地回答道:“我只知道,拉莱耶分四个国家和一个中央教会。” 教皇却是笑了,笑容的背后,是怀念,也是惆怅:“我叫贝琳达,贝琳达·狄波拉,家族世袭为中央教会的红衣主教,我小的时候,听我的祖父提起过我们狄波拉家族的故乡,利莫里亚。哦,对了,曾经这里有三块大陆,超过三百个国家,如今拉莱耶总面积没怎么变,却只有一块大陆了。我所说的利莫里亚是当时其中一块大陆,亚特兰蒂斯上最强大的一个国家……但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再强大的国家,都敬畏中央教会的权威,只是当时,没有现在这般明显罢了。” “你或许不知道,我们现在所说的‘拉莱耶’,曾经也只是亚特兰蒂斯的一个国家,但神隐之后,大陆迁移相毗,很多国家因为很多原因失落了,最终教会以四个方位重新定义分割,划分成了四个广阔无垠的国家,也就是如今的亚斯拉得,希尔乌斯,菲力塔斯和奥法弗雷。为了维持四个国家的秩序,防止内乱与外乱的发生,教宗大人动用了父神留下的仅剩一滴神力分隔四国——你该了解,三百多个国家有强有弱,种族血脉也不相同,一些强国莫名沦为一座城市,哪怕是以父神的名义,它们也不会真的服气。然而,那是拉莱耶最黑暗的一段时期,一切的改变人心惶惶,父神和众神祗也都对我们的祷告没有了回应。教会若不强势做点什么,拉莱耶最终只会因为无法承受国家之间的战争而毁灭。” 教皇平复了一下说到后来有些激动的语气,吐出一口气,徐徐说道:“拉莱耶,却是除了中央教会之外,唯一一个没有遭受任何动荡的地方,于是教宗大人把这片全新的大陆,以拉莱耶命名,希冀这个世界的命运,可以受到同样的眷顾。” 说到这里,教皇的话锋突然一转,“当然,众神祗隐世,如今连父神的神迹都难觅一二,是有原因的,而其中的来龙去脉,恐怕现在存活在这世上的,也只有我一人知晓了。” “是……和月白有关?”迟疑了一下,游裴涴试探地问。 教皇轻轻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慢慢道出了一段往事,“因为家族的原因,我从小生活在中央教会,家族也一直以红衣主教的标准培养我。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光明之力一直不仅是衡量一个人前途的最终标准,也是决定一个人寿命的最终标准。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光明之力的,只有拥有光明体质的人,才能拥有光明之力,光明之力的多少,又与光明体质的纯度有关,纯度以百分比计算,纯度越高,身体能承受接纳的光明之力就越多。” “也就是说,若你只拥有百分之三十纯度的光明体质,就算父神降下光明之力的荣光,你的身体也无法承受他赐予的恩泽。一般人拥有的光明体质,纯度大多数在百分之三十到五十不等,属于大流,超过百分之五十已是资质上佳,若能达到八十,这等异秉天赋,远古以来也仅有区区二十个人拥有。因为,光论拥有光明体质的人,百亿人口之中,也只有百分之二十,可想而知,拥有上等光明体质的人,已是多么凤毛麟角。” “不过,每个年满十六的孩子,无论富贵贫贱,都有一次在中央教会洗礼的机会,能不能在洗礼之后拥有光明体质,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而像我们这样在中央教会世袭的家族,家族里的孩子在十一岁那年有额外的一次洗礼机会,当然,家族的血脉传承之下,小孩大多是有光明体质的,而这样的洗礼,或多或少可以提高光明体质的纯度。” 教皇忽然顿了顿,眼神飘得很远,仿佛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回忆中,“教宗大人,也就是上代教皇大人,在我们几个世袭孩子接受洗礼的那天,带来了一对姐妹,jiejie叫月白,meimei叫月云。” “康莫利恩,作为当时中央教会的所在之地,如今的毗邻之地,无论各国发动的战争硝烟多强烈,这座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城市始终能置身事外,康莫利恩成了各国权贵理想的圣地,更别说可以近距离感受众神的荣光。但康莫利恩严格控制城市人口,可以在这里扎根的家族,只有世代传承的古老家族,而想成为康莫利恩的居民,除非在中央教会身居高位,拥有强大的光明之力。而月白和月云,是康莫利恩最大古老家族,尼古拉丝当时现任族长的一对女儿,你可以想象,她们被带到中央教会的那天,有多么受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