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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阖上眼,漠然地放弃挣扎,几乎就要这么死去。

    然后他就听见了声音, 一个姑娘细细软软的声音。

    “这个药得磨成粉加进去。”

    “雀灵草, 五花葵……还差啥来着,等我闻一下啊……对对, 是白及,这个止血。”

    “血止住了, 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

    “得一天换五次药, 中午那次药量加大……”

    她一直在说话, 像一只小黄鹂在他耳边不停地叽叽喳喳。

    他很烦, 很想让她闭嘴, 可是听着她的声音, 却又觉得莫名地安心。

    就像以前秦城瘟疫的时候,她每天灰头土脸地絮絮叨叨着各种草药和病患,他走向书房时,却总会不经意地从那座药房经过,从那扇半掩的散发着nongnong药味的大门, 漫不经心地看一眼她忙碌的身影。

    她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实又鲜活的、让人忍不住侧目的人间烟火气。

    就像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在下沉,像是缓缓沉进万丈的深渊,可是她就像一根软却柔韧的线,绑在他手腕上,紧紧拉着他,慢吞吞的、软绵绵的、却执拗地把他拉上来。

    意识像是浮出海面的礁石,阳光明媚的温度在脸上跳跃,他忽然觉得脖颈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种痛苦像是一泼冰水浇在他脸上,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真是奇怪了,按理说该醒了……不会昏迷太久,把脑子给睡傻了?”

    他又听见细细的嘀咕声,那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晕在视线中聚拢,又慢慢涣散成虚浮的背景,那片灿烂的背景中,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秀美白皙的脸,明亮澄澈的眸子,精巧的鼻梁,小小的像是天生翘起的唇瓣,就那么简简单单的看着你,就会让人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不是梦。

    是真的。

    秦王怔怔看着她,无意识地慢慢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颊。

    乔安正探手过去想探一探他的脉搏,别自己给人治死了,就看见秦王突然睁开的双眼。

    他眼中尽是血丝,黑黝黝的瞳仁嵌在因为失血而极度惨白的脸色,乍一下跟厉鬼还魂似的,给乔安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仰,险些没把药碗扣在他脸上。

    乔安反应过来,赶紧抱住药碗,汤药倒是洒出来不少。

    乔安低头拽过自己的裙子,发现乌漆漆的药汁都洒在他被褥上,没有染脏自己漂亮的新裙子,才算是松了口气,接着高兴说:“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给你治死了呢!”

    秦王:“……”

    秦王的视线直勾勾定在她身上,没有血色的薄唇抿了抿,刚要开口,乔安已经娴熟地找了双筷子,夹起不明黑色药汁中一直泡着的薄片,直接塞到秦王嘴里,快活说:“别说话,先吃药,泡了三天的千年人参片,可是我从陛下私库那里偷摸拿出来的,大补,你可千万得好好珍惜。”

    秦王一个愣神,嘴里已经被塞进了人参片,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辛辣苦涩冲进喉咙和鼻腔,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已经红了眼睛——被冲的!

    乔安没想到秦王竟然哭了。

    卧槽,这是发现自己还活着,终于意识到生命来之不易,喜极而泣了?!

    乔安看着秦王脖子上一圈圈缠着的绷带,看着他消瘦得尖尖的下巴和深陷的眼窝,叹了口气:“嗳,你要是早这样多好,是饭不好吃还是觉不好睡,是银子不好花还是麻将不好打,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要造反,你看看,白给自己开了一口子,还留疤了,以后都得穿高领袍子,到了大夏天蒸笼似的,指定热得你悔恨难当,恨不得倒出自己脑子进的水。”

    秦王:“……”

    秦王紧紧闭了闭眼,才把那股涌上来的反胃感和灼烧感压下去,他开了口,嗓音如同被刀片割过般嘶哑:“本王……为什么还活着?”

    “那可不嘛,还是陛下救的你。”乔安继续搅拌着药碗里的药,确保要让人参片吸足药汁里的每一寸精华,用说评书的口吻兴奋地说:“那时候,说时迟那时快,陛下一箭就把你的剑打歪了,没有把你脑袋给割下来,不过到底也划破了你的大动脉,瞬间那血就跟小喷泉似的突突往外喷,能喷到半米多高,那场面,啧啧,老壮观了。”

    秦王:“……”

    秦王捂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乔安赶紧又抄起一片人参:“别激动别激动,快,来吃片人参冷静一下。”

    秦王这次拦住了她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哪里?”

    “我们现在在你的王都。”

    乔安突然想起什么,遗憾地看着他:“哦,不对,你没有王都了,现在秦王已经死了,你的王都也收为国有了,是大周中央朝廷的私有资产,包括你麾下的那些将领和军队,陛下也给打散重编了。”

    秦王像是早有预料,闻言神色淡淡。

    换位处之,他也会这么做,甚至会做得更绝,因为只有竭力抹杀对方所有存在的痕迹,至高的权力才能重新掌握到自己手上。

    曾经西南是秦王的封地,现在这里是朝廷的州府,在他战败那日,他就看明白了这一点。

    秦王撑坐起来,只是这简单的动作,他额头就开始冒出冷汗,脖颈间缠着的白布上隐隐渗出血痕,像是用尽了力气,削瘦的手背根根青筋暴起,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