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顾愈放了手里的信纸,撑着额头,毫不避讳的瞧着她被懒干的头发打湿的襟口,“上榻歇息吧。” 宋绘慢吞吞眨了两下眼,再回道:“哦。” 边回着,宋绘真走到床榻边坐下了。 顾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东西,研墨,写字,不时拿起茶盏喝口水,桌边烛火安静燃着, 暖黄的,院子里的草木随风摆动着,发出不间断的哗哗声,衬得室内的安静古怪的气氛愈发明显起来。 打破奇怪氛围的是一声调尖锐的陌生女声,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极具穿透力传进室内。 “三郎君,是老奴!我刚听闻宋家小姐今晚歇在你屋里,这于礼不合,万万不可啊,原本您自个儿找媒婆上门提亲就已失了体统,现还没成礼,怎么能同塌而眠?公子别让老奴为难,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老奴没法子脱身啊。” 已脱了鞋袜的宋绘止了动作,偏头去看顾愈,他脸上的情绪不太好猜,看不出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顾愈没回应,宋绘自也不会随意去接话,院子里的人语气越发咄咄逼人,左一句老夫人右一句老夫人,语气里满满的有恃无恐。 “公子?” “无须管她,你上榻睡觉便是。” 第三十三章 厚厚图集。 惯常来讲, 宋绘应睡侧外,方便夜里端茶倒水和服侍穿衣,但顾愈现在分明还没有要睡觉的打算,她斟酌了会儿, 爬到床榻里侧, 睡下。 顾愈看了再有半刻钟的书, 熄了蜡烛上榻。 床沿震了一下, 接着宋绘便感觉到顾愈在自己右面躺了下来。 “那人你叫芸娘便是, 是我祖母身边的老人, 本是为着纳你之事来的, 不过她脚程太慢, 我便懒得等了。她可能仗着资格老, 稍有些爱显摆管闲事, 不过...”顾愈稍停顿了一下,手臂压在脑后, 换了个随意的姿势,“本性倒不坏, 你处几日便知道如何和她相处了。” 宋绘虽听着顾愈的话做出应答, 但实际上,她完全不知道顾愈在说什么,她注意力都放在砰砰砰砰的心跳声上。 就在这时,和她说着话的顾愈突然停了下来,翻身下床,拿起搁在案几上长剑,朝窗方向快步走过去。 剑刺破窗纸,准确无误刺中躲着等待出手时机的贼人,安静院子爆发出“杀——”“抓活的!”“别让他跑了。”混乱的呼喊声。 芸娘没想着会有这种异变, 惊慌失措的尖叫出声,宋绘在一片喧哗中坐起来,看向立在窗边的顾愈。 顾愈沐着浅白色的月光,想了些什么,过了一阵,回头瞧她,“会有人守着院子,你安心睡觉,我出去一趟。”宋绘听话的应了一声好。 顾愈离开房间,宋绘重新躺下,顺着未关严实的窗户看出去,青灰色的天空只有巴掌大小,碎星闪烁,像是往她眼前捧了满满一片星河。 宋绘在和困意的争斗中败下阵,阖上眼,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清晨时分,梅花摆好 碗筷,替宋绘盛好粥饭,随后在宋绘的吩咐下,去院里折了几支海棠插在花瓶里做装饰。 钟娘期间来了一趟,拿了两串青葡,顺道告知顾愈公事在身,中午不回来用饭的消息。 “大人有专门交代过,小姐若是无聊可以去书房找书来看。”钟娘边说着,还加了两句闲话,“大人房里的书从各地网罗来的新书,各种各类,小姐十有八/九没看过。” 顾愈的书房离卧房不远,中间就隔了一道走廊,宋绘听钟娘说过后便去了一趟。 天文地理鬼怪杂谈,不拘着什么类型,什么都有。宋绘在书架间来来回回,选了四本感兴趣的。 她拿着回屋子,便看见立在院里等着的妇人。 妇人微胖,穿着驼棕色裙衫,头发抹着头油,插着稍显艳俗的发簪,远远看见她,也不行礼,上下打量,“你就是宋三小姐?” 宋绘认出她的声音,应了声是。 “模样是长得不错,难怪讨三郎君欢喜。”芸娘抬了抬眉梢,语气里含着刻意的高人一等,“你可以唤我芸娘,我在顾老夫人身边做事,这次专程从临安来是老夫人不放心小家小户教的规矩,让我替着把把关。” 宋绘安静瞧了她一会儿,知道自己大概是没时间看书了,她随口道了声“辛苦”,便引着她进到内室。 规矩是要学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芸娘来得正正好,不过她早年在宫中做过事,对言行举止的要求过严了些,宋绘适应得并不轻松。 顾愈晚上回府便知道她被芸娘拿戒尺打板子的事,他稍有不快,但似有顾虑,并未说什么,只让宋绘忍几日。 宋绘本以为顾愈是顾及着祖母的面,不愿下芸娘面子。 待第二日早间,她看着芸娘拿给她的春/宫/图/集,才知顾愈话里是什么意思。 厚厚图集有十本,生动用图画方式告知了男女间的隐秘,不拘着动作不拘着场所,要么衣衫半解要么不着寸缕,宋绘翻了一会儿便扣上,不看了。 芸娘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既是给人作妾,还端着清高就惹人厌了。 她经着这几日,大概摸清宋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脸和身段虽出众得过分,但性格柔顺好相处好拿捏,不是会勾人的狐媚性子,在三公子后院掀不起风浪。 边想着,芸娘不自觉的抬了抬下巴,神色倨傲带着几分敲打,“既是要服侍郎君,这些基础个事儿还是得知道才是,你生母去世得早,没人教老奴能理解,但这些不是不学的理由。书给你放这了,离成礼还有不到半月 ,你在这之前看完。” “我后日便要回临安给老夫人复命,你看书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明个问我。” 宋绘回神,笑着应了声好。 芸娘但凡对宋绘稍上心一点便会知道她完全没个害羞的意思,她早就想要好好学一下这方面的事。 只因着和顾愈独处一室就脸红心跳,确实让宋绘有些心情烦躁。 宋绘抱着学习让人进步的态度开始看书,她看得认真,连顾愈回来都没发现,边看边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什么内容深奥的史书。 顾愈在她对面坐下,端着她的茶盏喝了口水,“看得懂?” 宋绘反应过来他在边上,下意识的扣上,慢两拍的点头,回到:“自是看懂了,也学会了。” 一个人处境的好差须得自己争取,宋绘没有家世做支撑,确是需在男女关系上讨顾愈开心。 宋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直起上半身,朝顾愈俯身了过去,她唇/瓣轻轻碰触了一下顾愈的唇角,然后退开,眨巴了两下眼睛,“在图里看见的。” 顾愈喉结滚了滚,眸色变深,目光停在她精致漂亮的脸蛋上。 而后,慢条斯理的笑开,“画集就教了这?...不过也是,这事本来就就言传身教才能学得会。” 顾愈手指焦躁的在矮桌边上叩了叩,“成礼日子能不能提前?...算了也就几日,且等等。” 他吐了口气,情绪虽被牵扯着,但有股难言的兴奋感。 郁躁和年少冲动般的鲁莽混杂在一起,一心盼着天黑。 宋绘难得在男女事上扳回一局,她弯着眼,心情极好的开口道:“公子,用饭吧。” 顾愈舔了舔下唇,又急敲了两下桌面,“嗯,用饭吧。” 第三十四章 人心算计。 秋日的傍晚, 日光只余下一丝浅白浮在城墙墙头,宋绘和顾愈坐在半开的窗边,吹着懒洋洋的秋风,一同用着晚饭。 晚饭有炒黄豆芽, 顾愈在边关时跟着一小兵学过它的种植, 他边吃饭边讲给宋绘听, 还真像模像样的。宋绘记下几处要点, 想闲暇时候试试。 顾愈虽打着仗, 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懂着些, 见她对这些闲事感兴趣, 又讲起黄豆做酱油, 不过这个法子比种豆芽复杂, 他讲得一团糟, 宋绘只能当着故事听来玩。 说得正起劲,钟娘进屋传话, 说是芸娘在院里候着,“她有话要说, 说得见大人一面。” 顾愈放了碗筷, 应道:“让她进来。” 钟娘应了一声,出去传话。 芸娘得了允 ,跨过门槛进屋,规矩的朝顾愈行了个礼,“三郎君,老夫人没老奴伺候估摸着会不习惯,我这出来半月有余也该回去了。” “辛苦你跑这一遭,回临安替我向祖母问声好。”顾愈拿茶盏喝了口水,问道:“何时出发?” “明早卯时便走。”芸娘稍作停顿后, 继续道:“老夫人还有几句话让老奴代为转达。” 顾愈双手分撑在两腿上,“你说。” 芸娘垂头,道:“老夫人说成礼后,让您这边出一队人把人送到临安去,再怎么是个妾,没有养在外面的理。” 顾愈轻点了下头,“这我已考虑过了,过段时日我有事须得回临安一趟,到时带着宋绘一起回去。” “老夫人要是知道三郎君要回去定会很高兴。”芸娘说完客气话,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开口道:“老奴知道郎君自个儿是有主意的,但还是斗胆说一句,宋小姐今个晚上还是去偏院住比较好,住在郎君你屋里毕竟还名不正言不顺。” 顾愈面无表情的抬眼瞥了她一眼,淡淡应道:“我心里有数。” 芸娘心知让他不悦了,不敢再多说,垂首退出房间。 托芸娘的福,宋绘用完饭便回了偏院住了。 晚上,院外有三队交叉巡逻,没带歇的,她安安稳稳睡到了第二日天亮。 莫约是入了秋的缘故,早间气温下降得厉害,宋绘知道顾愈不在宅里便在床榻上赖到了中午才起。 早饭和午饭合了一顿,钟娘给她准备了粥饭和六样小菜,黄豆枣,辣萝卜,酱瓜,豆腐乳,辣笋和一颗咸鸭蛋。 一小碟一小碟的很热闹的摆了一桌。 她吃饭动作向来慢,待用完饭,已过了申时。 钟娘一边收拾碗筷,边说着蝗灾导致灾民往绍南涌过来的事,“就在一两个时辰前,刚孙铭回来说的,军队已把守了城门,不许灾民再往城里来了。” 宋绘瞧着温和而明亮的日光,勉强弯了弯唇,应道:“那芸娘走得恰巧,要是晚上一会儿,应就出不了城了。” “确实如此。”钟娘轻叹了口气,“今年年景不好,又得死人了。” 这些个事见多了也就习惯了,钟娘只是唏嘘感叹一句罢了,旱灾、水灾、雪灾再加着匪患兵祸,哪年不死人。 因着彻底封城,顾愈闲了几天,和宋绘一道试种豆芽苗。 种籽浸了水,用湿帕包着,润着温水,这之后就和顾愈说得一样冒出了小白点。 不过豆芽苗还没种出来,顾愈便又忙起来了。 逃走的秦哲收到了秦晖被押送到绍南城的消息,人去而 复返试图劫狱,虽然行动被拦了个正着,但他谨慎习了惯,找好退路,又从官府包围里全身而退了。 顾愈知道这消息的当晚便把收拢回宅子的人重新铺了出去,打定主意要把秦哲翻出来。 他早出晚归,宋绘几乎碰不上他的面,宋绘倒也不是非得每天见着他,只是出了芽的豆芽苗发焉,她挺想找机会问问为什么。 宋绘用过早饭,去顾愈书房找书看,她抱着两本没看过的话本出来,便听见一道风/流清亮的男声,“难怪顾三不让我在他宅里住,原来是因着金屋藏娇啊。” 宋绘抬头便看见二十三四岁的男子挥着折扇迎面走来,他双目炯炯,神采飞扬,整个人充满着勃勃的生发力,走到近前,先因着宋绘的模样隐生惊艳,而后迟疑了半息,“我们见过?” 宋绘福身行礼,“以前在县尉府见过公子一回。” 苏秋容收起折扇,扇骨在掌心敲了一下,反应过来,“宋三小姐?” 宋绘露着浅笑,应了声是。 苏秋容目光里的打量明目张胆,他含笑开口道:“我就说我一向对美人印象深刻,见小姐眼熟,当是见过的。” “公子是为了来见太尉吗?太尉此时莫约是在县尉府...”话还没说完,宋绘便看见顾愈从穿过拱门走进视野内。宋绘止了话,远远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