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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珈若自然懂。

    正是当年那场大战,珈若失去父亲。而她的父亲镇北侯对陛下而言,也是一样,战场之上是师傅, 平日里也是父亲。

    在陛下见不到先帝,也不被太后所喜, 近乎流放在外的那么多日子里, 镇北侯真的代替先帝,承担了父亲的职责。

    马车走的不快,萧融在前方探过一圈,又快马回来, 叩击车窗:前方就是太平竞渡,在大殷全境,也算是一个极为有名的渡口。每天清晨,会有一个极大的集市,不少船只都会在附近补货,也会把自己带的货物,拿到集市上卖。最难得的,是有江中新鲜捕捞上来的鲈鱼。

    珈若果断拍板:清蒸!

    萧融便立刻吩咐下去,在城中寻一处客栈,停留半日,明日去集市逛过,再次启程。

    城中恰逢春集,黄昏时还有些卖新鲜玩意儿的,二人便一同出去走走。此时已经春暖,珈若走了几步觉得发汗,将披风解下,萧融顺势接在了手中,又给她披上了自己的薄披风。

    春日乍冷乍热,最该当心。

    珈若应声好,可裹着他的披风,走一步就踩到了脚上。

    萧融看的可心,总觉得她缩在里面的样子,像极了她常抱着的那只小猫。

    若有一日能把她抱在怀中,大约也不过是那模样。

    萧融方才念头一闪,耳朵都通红了,冷不丁听珈若问:昨日我和温谯说那些,你都听见了?

    萧融:听咳!

    萧融正色道:我虽担心你,但并不好僭越,我若是连这种话也听,那也太不知进退了。

    珈若指着路边吊着的烤鸭:你看那只鸭,就因为它做了坏事,还嘴硬不肯承认,后来,它就变成了烤鸭。是不是好惨鸭?

    萧融:

    承认是不会承认的,太丢人了些。反正打死也不会承认。

    烤熟了的鸭子,嘴不是也硬么?

    温谯又养了两日伤,突然命护卫备马,一路追着珈若的痕迹北上。

    护卫苦劝不听,只好尽力相随。温谯马骑的飞快,得知珈若和萧融在太平竞渡附近停下,为了赶明日一早的集市,这才松了口气。

    护卫道:郡主若是买了鲈鱼,那必定要吃新鲜的。那起码会在渡口停留到午时以后,您无论如何,也能追上了。

    护卫真想问他一句,你见了郡主,能说一句什么呢?

    温谯伤口有些开裂,上过药,他没有一点胃口。

    人这一生,行差踏错,岂能怨尤?

    都是自找的。再回到数年前,他也恨不得捅当年那个刚愎、倔强的自己一刀。

    护卫劳心劳肺,嘟囔着连个侍女也没有,连这些琐事都要他一个大男人来办。但还是下去,找店家要了一个炉子,弄了一把糯米炖着。

    水开滚沸,糯米的香气漫出,这股令人安心的香气之中,温谯不知不觉睡了。

    他做了一个极长极久的梦。

    他初到京城,母子三人已经花尽了所有积蓄,也不能再回老家。他尽管自恃才高,但也唯恐此次结果不如人意,因此做了许多打算,甚至积极的托同窗友人,在京中推荐西席空缺,若是不成,起码能在京中谋生。

    这一日,他备了薄礼,去拜访一位名士。

    他便是在清浅的溪流边,遇见了珈若。

    他没有见过,这样华贵美丽的女孩子,屈膝坐在白色的石头上,衣裳铺在脚边,像孔雀的尾羽,而她像山中溪流中,突然出现的水妖。

    她哭的太可怜了,温谯最后还是给她抓了一条鱼。尽管他明知道,这小姑娘的伤心事,绝不是一条鱼。

    可她真的可怜。

    他那时窘困非常,见了一个衣着华美、美丽绝伦的女孩子,居然觉得她可怜,说出去都要令人笑掉大牙。

    偏偏在这时候,他心里有了别的女子,这个女子对他说,是他的救命恩人,温谯欣喜自己终于找到了她,对她十分眷念。

    梦中旁观的温谯觉得不对,却难以从中挣脱开来,这梦境像河水一样流淌,不停不歇,一幕一幕往前。

    后来他如愿娶了这个河妖姑娘,依旧觉得她可怜。

    温谯明知道会有破绽,可他不敢动她。偶尔他会起了心,可对着她新月一样清澈的眼睛,便常常觉得自己恶心。

    所以,他告诉自己,他心中眷念的,是别的女子。断不会与她有什么。

    她身体不好,这夫妻之名,就算遂了她的心愿吧!总之,他会好好待她的。

    可后来,他带了云雀回去。

    珈若眼中便没有什么欢喜之意,还是将云雀好好养着。温谯隐秘的察觉到,珈若因为云雀,犯了旧疾,可还是什么也没说,甚而变本加厉。

    温谯大急,他怎么如此?他一定会后悔莫及!他似乎明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可一切却都由不得他自己,眼睁睁看着温谯从一开始的愧疚、矛盾,变成后来的冷血、残忍。

    最后,她身体越来越差了。

    但他仍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有一日,他醉酒之后,做下错事,和严素榴有了孩子。

    他心想,孩子不能一直留在外面。

    再后来,珈若便渐渐的愈发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