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出去!”裴云谦指着房门,冷冷别开眼。 裴云谦原本以为沈姝定然会夺门而出,毕竟堂堂公主如何能受得了他如此冷言冷语,可他没想到,不过片刻,自己指出去的那只手上就覆上一个纤细柔软并且温热的手,带着女儿家的缱绻,透过自己满身血腥气,他似乎还闻到了沈姝身上淡淡的清香。 沈姝不知什么时候附身蹲在他身旁,一双精致的杏眼望着他,将自己手上的帕子小心翼翼缠在他正在流血的伤口上。 少女温软的呼吸打在他手臂上,温声道:“受了伤,要包扎的,一定很疼吧。” 闻言,裴云谦眉尖微蹙,藏在衣袍下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他家人早逝,身边之人不是要杀他就是准备杀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疼不疼。 裴云谦眼神闪烁,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嘲讽,疼与不疼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自三年前那场战役之后,他这条胳膊别说是如今只是被砍伤,就算被削rou剔骨也不会有半分知觉。 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小姑娘,不知为什么他本来想要推开她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嘴角自嘲之意更甚,裴云谦啊裴云谦,难道你还妄想如正常人一般站在阳光底下,你只配活在地狱里赎罪。 他心中自嘲之意更加泛滥,如今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眼前的沈姝也不过是忘了曾经那个恶鬼一般的他才会如此对他,若是有朝一日她恢复了记忆…… 裴云谦闭了闭眼,是他妄想了。 想到这,裴云谦瞬间收回手,刚刚眼中的柔和之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眸中仿佛淬了冰的阴冷。 “将军?”沈姝抬头看他。 裴云谦许是找回了机智,说话也不似刚刚那般夹枪带棒:“我没事,今晚你就睡在东边那张塌上去吧。” “可你的伤……” 没等沈姝说完,便被他冷冷打断:“死不了,再磨蹭你就出去!” 沈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裴云谦的脸色之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顺着他的意站起身,往卧房东边角落里那张软塌的方向走。 裴云谦看着沈姝的背影,重重皱了皱眉,眼中情绪不明,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入夜以后,许是下午睡得太多沈姝闭眼躺在塌上久久未眠。 良久以后,沈姝感觉眼前突然有了光亮,接着便听见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沈姝微微睁眼,看到裴云谦半裸着上半身坐在桌案前,受伤的手臂露在外头,伤口狰狞深可见骨,而裴云谦手上拿着一把匕首正在蜡烛上烤。 接着,便将烤好的匕首按在自己手臂的伤口上。离得老远,沈姝都听见匕首贴在伤口上一瞬间发出的“滋啦”声,吓得沈姝本能的心脏一抖,她不能想象guntang的刀子贴在伤口上让伤口黏在一起是一种怎样的疼痛。 而暗影下,裴云谦面色如常,就连眉头也没皱半分。 裴云谦将匕首放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包扎伤口用的细布,本想就此穿上衣服任由伤口自己愈合。没想到,刚低头拉上一片衣角,就看到一双纤细的手中拿着细布递到他面前。 烛光下,裴云谦脸色比傍晚时柔和了不少,眼神也没早先那么锋利了。 他抬手接过沈姝手上的细布一圈一圈缠在自己伤口上,缠完才抬头看向沈姝:“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沈姝摇头:“夜深了,将军早些睡。” 说完沈姝便转身回到卧房角落里那张塌上。 看着沈姝的背影,裴云谦眸光闪了闪,他同她分席而睡不过是怕夜里失手伤了她,其实他刚刚想说:夜里凉,让她回来睡。 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人是他冷言冷语赶走的,最后也只能任由沈姝回到角落里那张塌上。 窗外的雨点越发细密,滴滴答答一整晚,沈姝辗转反侧,后半夜却再也无法入睡。 第7章 发烧 良久以后,沈姝躺在塌上依稀听见耳畔传来阵阵低声的轻咳。 像是裴云谦的声音。 她眼珠动了动,长睫微抖,缓缓睁开双眼,朝着裴云谦的塌上望了一眼。 停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以后,沈姝便收回目光,许是她听错了。 片刻,轻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沈姝听得分外真切,她抬眼看过去,试探着唤了一声:“将军?” 无人回答。 沈姝只好起身快步走到塌前,只见裴云谦皱着眉,面无血色,额前也布满细密的汗珠,神色痛苦。 沈姝眉头不自觉拧在一起,自她这一世见裴云谦,他不是徒手杀人就是冷言冷语吓她,可如今他躺在塌上脸颊微红,双目紧闭,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凌厉,甚至能看出几分脆弱来,与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判若两人。 沈姝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只觉得心脏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隐隐的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桌案上的红烛还未燃尽,将沈姝的影子映在墙上拉得老长,屋内落针可闻。 她又试着唤了一声:“将军?” 床上那人眼睛动了动,似是听见了皱了皱眉,却没应答。 沈姝试探着摸了摸裴云谦的额头,心中一慌赶紧跑出房间去找人。 幸好秦珣一直守在门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珣便带着郎中回来了。那郎中一看就是被人火急火燎从睡梦里揪出来的,连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额前都是细汗,多半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那郎中见到沈姝先是一愣,接着便神色如常,走上前去给裴云谦瞧病。 郎中先是掀开衣裳瞧了瞧裴云谦手臂上的伤口,沈姝眼见着郎中皱了皱眉,接着又替他把了把脉,没等沈姝问出口,就听见郎中一声轻叹缓缓开口。 “将军还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伤得如此重竟如此草率包扎,如今伤口发炎引起高烧,幸好夫人发现的早,否则就是华佗在世也难办了。” 沈姝脸色有些发白,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严重:“郎中说得是,只是眼下该如何?” “幸亏夫人发现得及时,老夫已经为将军施过针也重新仔细包扎过伤口了,性命已无大碍,就是这烧……怕是不好退,若是明日烧能退下去便无事。” 沈姝拧着眉点了点头:“那劳烦郎中开些药方。” 听见沈姝这话,郎中眼中闪过惊愕,脸色也微微不自然,但片刻便隐去了,他看了看躺在塌上的裴云谦,又看了沈姝一眼,眼中意味不明,轻笑了声点了点头,便去一旁开药房了。 片刻,郎中就把药房写好亲手交到了沈姝手里,并嘱咐了药量。沈姝一一记下以后,便让秦珣送郎中出去了。 沈姝虽不知今日裴云谦因何受伤,但她既然嫁给他,那他便是她的夫君,她也自然有照顾他的义务。如今裴云谦伤得这么重,她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守在裴云谦床前,心中琢磨着替他退烧的法子。 秦珣送郎中出去以后,便按照郎中开的方子去给裴云谦煎药,他虽知晓裴云谦向来不喜喝药,但不知怎的见了沈姝以后总觉得今日这药将军也许会吃。 不到半个时辰,秦珣便端着煎好的药轻扣了扣房门。 “夫人,要不您先去歇着,这里属下看着。” 沈姝轻摇了摇头,接过秦珣手中的药碗:“不碍事,我不困,你回去吧。” 秦珣走后,沈姝抬手摸了摸裴云谦的额头,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 沈姝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身子也不大好,也时常会有小病小灾,可她与裴云谦不同,她惜命,从来不会像他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半晌,沈姝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拿刚刚秦珣熬好的药。 沈姝附身靠在床头,小心翼翼舀了一勺汤药放在自己嘴边吹气,吹凉了才缓缓送到裴云谦嘴边。 可裴云谦如今高烧昏迷人事不省,怎么也不肯配合,汤药洒了大半却连一口都没有好好咽下去。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裴云谦,沈姝皱了皱眉。 烧得这么厉害,若是不吃药这烧定是难退下去。虽说裴云谦这个人脾气臭嘴巴又毒每天都冷着一张脸,但好歹救过她不止一次,她总不能任由他烧着。 半晌,沈姝抿了抿唇,闭上眼一口气喝下碗里剩下的药,附身撬开他的唇齿,将药一小口一小口送去他的口中,这才将剩下的药勉强喂了进去。 看着空了的药碗,沈姝终于松了一口气,眉眼处也舒展了几分。 多少喝了些药,应该会有几分效果的吧。 沈姝把药碗重新放回桌案上,将屋内烛火灭了些,而后便单手撑着下巴靠在裴云谦床边发愣。 许是今天下午睡得多了,折腾了许久沈姝却依旧没有困意,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睫毛忽闪忽闪盯着裴云谦瞧。 旁人都说裴云谦喜怒无常阴鹜狠绝,那日沈姝亲眼见他杀人时以为他只是对待别人狠,没想到他对待自己也是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竟半分都不在意。 看着裴云谦手臂上已经烫的焦糊了的伤口,沈姝觉得自己也疼了几分。 屋内的烛火彻夜燃着,沈姝一直从旁守着,却丝毫没有倦意,直到次日凌晨沈姝再次起身,抬手向他额头上探去,才感受到床上人的高烧已经逐渐有了消退的迹象。 许是见裴云谦退了烧,沈姝放下心来,竟开始觉得困得睁不开眼,不知什么时候撑不住昏昏沉沉地俯在塌边睡了过去。 第二日,裴云谦醒来以后便觉得额前有些许凉意,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少女两条胳膊垫在下巴下面,长睫卷翘,嘴角带着几分弧度似是做了什么美梦一般,睡得香甜。只是发髻有些凌乱,脸上略有惫色,眼睑下方透着似有若无的青色,显然是熬了许久的缘故。 裴云谦目光落在沈姝脸上时,心头骤然一紧,难不成她是坐在这里守了他一整夜? 他垂下眸子,有些后悔了,眼里的阴霾也不自觉加重了些。 裴云谦也不知他看了沈姝多久,直到秦珣敲门,才将睡梦中的沈姝惊醒。 猝不及防对上裴云谦一双带着阴霾的眸子。 微怔以后,沈姝脸上闪过喜色:“将军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再去找郎中给你看看。” 裴云谦看着沈姝没应声。 沈姝也不恼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昨夜郎中来看过了,郎中说将军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看着沈姝嘴里念念叨叨忙前忙后,裴云谦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生出几分愉悦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姝,偶尔应一声,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 沈姝将倒好的水端到裴云谦跟前,没看到裴云谦诧异的目光,自顾自将杯中的水吹凉了才递给裴云谦。 裴云谦看着沈姝一时竟忘了抬手去接。 见裴云谦的样子,沈姝心中微微不解,眉尖不自觉的蹙了蹙。 怎么?是她吹得还不够凉吗? 沈姝试探着开口:“将军?” 裴云谦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接过沈姝手里的水杯却没有喝:“你昨夜一直守着?” 因发了一整宿的高烧,裴云谦的嗓音有些哑。 沈姝睫毛闪了闪,看着他点了点头。 “守在这干什么?” 裴云谦声音依旧淡漠,但听得出来态度确实放软了许多。 没等沈姝说话,门外再次响起秦珣的敲门声。 沈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说我重活了一辈子,上辈子是你拼死护我,这辈子我见你生病总不能置之不理。 而此时,门外的秦珣却是沈姝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