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她在小巷里穿梭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各色过路人,直至她绕了两圈,大爷走到她旁边,小声地问:“小姑娘,要买点什么?” 原芯看了看身旁的倒爷,问:“有锅跟锅铲吗?” “有。”倒爷挑着眉说。 “那带我去看看。” 原芯跟着倒爷一直往里走,直至走到一个看似死胡同的巷子里面,往里看才发现有一个三十公分的缺口,得侧着身子才能进去。 等进了里面,倒爷才把一口铁锅跟一支铁锅铲翻出来,递给原芯看,“都是好东西,全新的。” 原芯接过来看了看,沉甸甸的,东西的确不错,于是问:“这多少钱?” 倒爷:“铁锅五块,锅铲一块,外加两张工业券,没有工业券两样算你十块。” “十块?”原芯瞪大了眼。 不说七十年代的东西很便宜吗?怎么一铁锅跟一锅铲就去了她十分一的财产? 不过想想也是,钢铁在这年代金贵得很。虽然不用她给钱,但也不能放胡春丽的血,最后退而求次,买了一口陶锅跟一支木锅铲,一共花了一块。 另外,趁她现在手里有钱,她又买了一些大米、糖、面粉、鸡蛋跟调料,一共花了五块。她本来还想买点rou的,可天气这么热,等回到沈家村,rou都该臭了。 即使没有买rou,也不妨碍原芯在倒爷眼里的大客户形象。 他笑眯眯地把这些东西整整齐齐码在原芯的提篮里,末了还贴心地用一块荷叶盖在上面,“你这样出去保证不会被发现,放心。” 原芯看大爷开心了,这下才大着胆子问:“叔,你这里收东西吗?” 她没有比较就直接在这里一站式消费,是看上倒爷这里东西齐全,估计是个有经验跟有规模的倒爷,想趁机打听一下黑市的情况跟规矩。 这年头想吃饭得拼体力,她没有,只能捣鼓一下黑市小生意,可她啥都不懂,得有个引路人。 “你有东西想卖?”原芯这六块可谓花到刀口上了,倒爷一下子对她放松了警惕。 “暂时没有,不过我手艺还行,打算做点吃的放在你这里寄卖,你看行吗?”要是自己卖肯定能赚得多些,可从沈家村来一趟县城太费时间了,她沈家村一枝花,赶早路跟夜路都不安全。 “可以。”倒爷爽快答应,但也提出要求,“我得试过味道,味道不好我可不收。” “好。” 现在的人只求填饱肚子,平时做饭只求煮熟啥都舍不得放,她相信自己的业余厨艺肯定能征服他们的胃。 从倒爷那里出来之后,原芯就在供销社的门口等沈皓。 夏日正午的太阳毒得很,原芯站在树荫底下都热出一身汗。好在等了没多久,沈皓就骑着自行车出现了。 “等很久了吗?”沈皓问。 原芯笑着摇头,“没有,就一会儿。” 沈皓:“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先吃点再回去?” “我带了两根番薯。”原芯从面上写着“为人民服务”的绿色斜跨布包里面掏出胡春丽今早给她塞的两个大番薯,把其中一根递给沈皓,说:“我们一起吃吧。” 今早就吃了一个鸡蛋跟一个小番薯出门,她早就饿了,但为了跟沈皓分甘同味,她愣是忍着没吃。 “谢谢。”沈皓把车子停好,接过她番薯的同时,把一纸袋塞进她手里。 “什么东西呀?”原芯边问边打开纸袋,然后看到里面躺着两个核桃酥。这可是七十年代的上好零食点心了,农村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回儿。 她眼睛亮了亮,问:“你去国营饭店买的?” “不是,别人给的。”沈皓没有多解释,只说:“该饿了,你赶紧吃吧。” “好。”原芯从纸袋里面拿出一块核桃酥递给沈皓,“我今天就占你便宜了,一根番薯换你一块核桃酥。” “不用了,你吃吧。”沈皓直接把原芯另外一条搁在提篮荷叶上面的番薯拿了过来,说:“番薯顶饱,我吃番薯就好。” 说完,他就靠着大树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剥皮吃起番薯。 妈呀……她看中的男人果然是德智美体全面发展的男人,他怎么这么好呀?核桃酥换番薯这种吃亏的事情也愿意,看样子他很喜欢她。 没错,他肯定喜欢上她了。 原芯心里得意极了,也挨着他坐了下来,开吃之前还不忘撩他一下,稍稍把身子往他那边侧了侧,“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哦!” 不知是被表扬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她靠得有点近,沈皓听完这句轻声细语,脸立马红了。 这么不经撩,原芯真想乘胜追击,可现在路上人来人往,男女关系在70年代又是大防,她不好继续,低头吃起了核桃酥。 沈皓认认真真地吃着番薯,核桃酥却不能让原芯注意力集中,她吃一口又偷偷看他一眼。 他的侧脸也很好看,真是360度无死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炮灰呢?这本书的作者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想起他因为被说命犯孤星孤独一生,原芯忍不住道:“沈小叔,你的事情我听说过,其实你根本不用在意。无论是那些跟你说过亲的姑娘还是你大哥,他们发生的不幸都是意外,于你无关,所以你无需内疚。” 沈皓愣了一下,侧头看向原芯,只见她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如果你真有克死人的本事,那打仗的时候还需要牺牲那么多革命先烈吗?派你去克一克就好。” 沈皓想说话,吞了吞嘴里的番薯。 番薯明明是冷的,可吞进他肚子里,却觉得暖暖的。 第5章 带上我的粮食,今晚蕉田见…… 沈皓十八岁当兵,二十一岁就当上了战术教员,成了全校教员当中最年轻的一个。 他一个农村出生没背景的小伙子能上升如此之快,凭的只是一份孤勇,随部队上前线,顶着枪林弹雨,出色完成任务荣立三等功,在他的立功证书上面还有一行醒目大字“不怕牺牲的战斗精神”。 他不怕死吗?大概是吧。 从他出生不久,被一个算命的扣上“命犯孤星”的帽子之后,他的人生就一片黯淡。 父母虽然没有明说,但下意识地疏远他,他很小就懂得察言观色,卑微地活着。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虽然日子难过,但好在父母健康平安,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摘掉“克星”的帽子。 直至十四岁那年,他突然发起了高烧,赤脚医生给看了,土方也用了,但他还是几天几夜不退烧。 最难熬的那个晚上,他以为自己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没想到第二天醒来,他觉得神清气爽。要不是还是睡在那间破败的房子里面,他都以为自己升仙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了,兴高采烈爬下床准备给父母报喜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黄勤兰一脸愤恨地走进来,抬手就给他狠狠甩了两个耳光,狠狠地戳着他的脑门骂:“你这个克星、扫把星,你哥都给你克死了……” 他被打懵了,只听到跟着进来的邻居在说什么“你看他烧了几天没退,现在突然好了,肯定是老大给他挡灾了”、“果然是命犯孤星”。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听明白了一个大概,就是自己把大哥给克死了,他的命是大哥的命换回来的。 他觉得委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谴责。他下意识去寻找父母,可看到沈树根跟李桂香的时候,只从他们的脸上读出了失望。 他从小就很聪明,也很会读书,但从那天开始,他辍学了。每天起早贪黑地干农活,上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把自己辛苦所得全都补贴给黄勤兰。 对他的补贴,黄勤兰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但也从来不会给他好脸色,隔三差五就阴阳怪气刺他。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一想到她的丈夫因为自己而死,他再大的怒火也偃旗息鼓了。 直至一年之后,有个沈家帮过的亲戚嫁到港城去,说如果沈家有人偷渡过去,她就帮忙接应。 沈树根本打算借此把他送走,可港城是人人向往的地方,即使偷渡有可能被枪/毙,但沈家老五沈刚抢着要去。 偷渡没去成,沈皓继续待在沈家过着非人的生活,直至十八岁那年,沈树根跟李桂香打算给他娶媳妇。 他“命犯孤星”的事情,全沈家村乃至高田大队的人都知道,可还是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不为别的,只因为沈家的生活好。 沈树根这时已经当了几年高田大队的大队长,虽然只是个大队长,但总归比一般人家要好。另外沈家老二沈玉梅嫁了个杀猪佬,时不时能让娘家沾上rou味,沈刚更是在港城站稳的脚跟,定时给家里寄钱。 所以,沈皓这个克妻汉当时还挺受欢迎的,只不过后来每个跟他相过的姑娘相继出现意外,沈家的生活再好,也没人敢嫁他了。 这件事过后,连沈皓自己都相信,自己真的注定孤独终生,于是参军入伍,远离亲人。 七年过去了,或者说二十五年过去了,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真有克死人的本事,那还需要有人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对抗敌人吗?让他克一克就好。 沈皓看着旁边差点成了自己侄媳的小姑娘,明明青涩得很,可那双大眼睛从容又坚定,让他忍不住去相信她的话。 他冰冷的心似是有一股暖流淌过一般,他很想好好感谢她,可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浓缩成一句“谢谢你”。 说了半天就得了一句“谢谢你”,原芯不是很满意,可就这样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我喜欢你”、“我嫁给你”,她也知道不可能。 今天能偶遇上是运气好,接下来想跟他继续接触培养感情就没那么容易了。原芯转动着脑子,最后说:“沈小叔,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大概是冲着她刚才那段安慰的话,沈皓末了还补了一句,“只要能帮得上,我肯定帮。” “你肯定帮得上。”原芯把提篮上面的荷叶掀开,说:“我今天用自己的钱买了一些粮食,想暂时寄存在你那里。我们家明天要分家了,要是这粮食被找出来,肯定得被瓜分掉了。” 张秀珍跟孙燕婉的泼辣劲是远近闻名的,沈皓也知道,他点了点头,问:“怎么突然要分家了?” 这个问题真是正合原芯的意,她故作轻叹地说:“虽然我自己觉得被沈旭退亲没什么,但别人总觉得我有些什么不好才会被退,想要再说亲就难了。大哥大嫂他们担心我将来嫁不出去,吃他们粮食,所以要求分家。”说到这里,她歪着头朝沈旭笑了笑,“咱们现在都是不好说亲的人,你说我们是不是一对苦命鸳鸯呀?” 沈皓一脸认真地说:“虽然我读的书不多,但也知道苦命鸳鸯不是这样用的。” “……”到底会不会说话了?真是钢铁直男本男了。 沈皓三两下就把两个大红薯干掉,等原芯把核桃酥吃完,两人就回沈家村。 原芯占了一路便宜,终于在早上上车的地方下了车。 她把粮食从提篮里面拿出来递给沈皓,他接过来就说:“你什么时候想要可以敲我的房间的窗户,窗户对着竹林的那一间就是。” “好,等明天分完家我就去找你,不会麻烦你太久的。”原芯擦着额头上的汗说。 “没事。”沈皓看着她一张小脸被晒得通红,其实他想把她送回去的,可沈家跟原家刚闹翻,他们这样一起出现不合适。 他收回视线,瞪着自行车往前走了。 因为明天要分家,今天的晚饭算是散伙饭了。胡春丽心有不满,但还是好好准备了一番,难得的番薯饭是米饭比番薯多的,还蒸了水蛋,炒的青菜也比平时多放了几滴油。 水蛋一端上来,张秀珍跟孙燕婉就抢着拿勺子去勺,可两人同时拿到了勺子,一人拽住头一人拉住尾争了半天,要不是胡春丽及时呵斥住,两人怕是要打起来了。 “都多大的人了,柱子跟辉仔还没争,你俩倒是抢起来了,丢不丢人?”胡春丽骂了两句,然后把勺子抢了过来,给每人碗里勺了一勺水蛋,然后说:“分完了,都吃饭吧。” 话音刚落,张秀珍跟孙燕婉又开始争装水蛋的大碗,就是想把胡春丽刚才还没刮干净的鸡蛋刮进自己碗里。 “你俩到底有完没完了?”胡春丽指着原庆跟原鸿说:“赶紧说说你们的媳妇。” 可原庆跟原鸿一个充耳不闻一个装聋,低着头扒着自己碗里的饭,算是默认各自媳妇的行为。 还没分家就叫不动两个儿子,胡春丽气得差点说不出话,伸手狠狠拍了拍桌子,“不用等明天了,等会吃完饭就分家。” 原芯看胡春丽气成这样,把自己碗里的水蛋拨给了她,“妈,别气,多吃点。” 胡春丽看女儿这么懂事,对俩儿子更加不满了,气岔道:“都说生儿子防老,我说生儿子有个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