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齐与轩看着平静得海面,忧愁地看着她说:“途中可能会遇到风浪呢,晕的更厉害怎么办?下次回来的时候坐飞机吧。” 乔若初觉得自己这么吐下去的话能不能活着抵达巴黎都未知,遑论下次的事儿了。 腹中重新空了之后,困意又强袭而来,被祝竹裳扶到床铺上昏昏睡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来叫她,她强睁开眼皮,见祝竹裳端了饭在门外。乔若初往外面看了看,天黑了,星星离得很远,她这次记起自己是在海上。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拨饭了,没见你出来,我给你打了一份,还热着,快吃几口吧。”她说着坐到乔若初的床铺上,打开了饭盒。 “谢谢你。”乔若初盈出满眼的泪。 她一天没吃东西,大约是饥饿的缘故,睡醒了眼有点花,动一下都很费力。 “看得出来,从前你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或太太。”祝竹裳闪着大大的眼睛,毫无恶意。 “算是吧。”乔若初一边往嘴里扒拉她送过来的饭菜,一边哭泣。 虽然经历了亲人的故去,但由于林君劢的宠护,她该吃的苦一样都没受,这次离开,漫长的行程,或许可能凑巧来的孩子,真是太考验她了。 “大概不是晕船……。”乔若初对祝竹裳坦白。 她的那个虽然不太准时,但间隔两个多月之久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所以她排除了晕船这种可能。 “乔jiejie,你……丈夫呢?”祝竹裳忍了几次,还是问了出来。 “离婚了。”乔若初惨淡地说。 祝竹裳想劝她到了巴黎把孩子打掉,又觉得太残忍,张不开口。 “国外是开放的,即使你愿意生下来,有钱抚养也不错。” “也不确定。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达呢。”乔若初很悲观。 她原本以为离开他可以从容地应对一切,没想到自己这么脆弱,连活下去都觉得是艰难的事情。 “我们照顾你啊。”祝竹裳一脸仗义,宛若侠女般。 “真依仗你了。” 祝竹裳偷偷告诉乔若初,她和齐与轩准备读完书回来结婚,可是他们已经偷偷在过一起了,很害怕婚前大了肚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出走的娜拉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祝竹裳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点都不害臊,把乔若初逗得微红了脸嘿嘿笑起来,她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甚是俏媚倾城,祝竹裳不由得看呆了。 “若初,你是西方文学里说的‘出走的拉娜’吗?” “‘拉娜’?”乔若初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并没有看过这本有名的小说,不知道‘拉娜’为什么要走,但她绝对可以肯定自己不是。 祝竹裳饶有兴致地盯着乔若初看,似乎想听她主动讲自己的苦衷,好叫她大小姐的同情心泛滥一次。 可是她的算盘落空了,凭她怎么问,人家乔若初根本就没开口的打算,她悻悻地碰了个钉子。 船在海上行了三天,乔若初几乎都在呕吐和睡觉中交叉度过,吐起来的时候摧肝裂肺,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一样,好几次吐完就晕了过去。 稍微好点的时候,船上的饭菜难吃,加上她胃口不好,到了口中咽不下去,人倏地瘦了很多。原来是她自己担心撑不到巴黎,现在连齐与轩和祝竹裳也有了这个念头。 “若初,不如到了南洋,你下来休整段时间再走吧。”他们建议。 陌生的地方乔若初再没有勇气尝试了,好歹在船上,还有他们两个天真烂漫的伴儿,她心一横,走吧,听天由命。 乔若初走后当天中午,林君劢就端着枪找到了辜骏医院。 周六晚上,乔若初彻夜没回宿舍,林君劢一晚上没睡好,心里惴惴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爱妻,天不亮就给郑姓同学打电话,拜托他带几个人去看看情况,郑同学够仗义,亲自去找人,却发现乔若初的宿舍早已人去楼空。 他马上派人查进出苏州的记录,结果发现她昨晚已经坐火车离开了苏州。 消息反馈给林君劢,他连声道歉,说自己没办好老同学托付的事儿,真该死。 林君劢无暇与他寒暄,立即带人赶往上海。他在上海的眼线回报说乔若初下车后见了辜骏,气得他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杀人。 找到医院,一闯进辜骏的诊室,他就飞起一拳把辜骏打倒在地,嘴角汩汩出血。 辜骏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从容地站起来拨开林君劢的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她留给你的,还没来得及寄出去。” “人呢?她人在哪里?”林君劢无心看这没用的东西,狼一样暴躁。 “去了法国。你还是好好看看吧。”他边擦脸上的血迹边把东西拍在林君劢面前。 “私奔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走?她一个人怎么行?”林君劢在里面咆哮,虽然门锁上了,但外面的人听到了以为辜骏惹了麻烦,不停地来拍门问询。 “你冷静点,否则出去。”辜骏的风骨丝毫不亚于他。 林君劢飞起脚又落在辜骏身上,他猝不及防,生生受了,听得不明显的“卡擦”一声,他的小臂骨折了。 周玉成见林君劢怒成一头没有理智的狮子,怕在这里闹出人命,连忙把辜骏扶起来,推到内诊室从外面带上门。 “师座,还是看看太太在信里说了些什么吧。”他把乔若初留下的信双手捧到林君劢面前。 “拆开,念。”林君劢没接。 周玉成迟疑几秒,撕开了牛皮纸信封的封口。 红色的锦帕刺眼地掉落出来,像心口滴出的鲜血。周玉成忙捡起来放到林君劢手上,他愣了一下,一层层打开,看见一方小小的平安符,上面有她娟小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神从刚才单一的暴戾变得复杂凝重,一把从周玉成手里抓过被展开的信,扫了几眼,揣在怀里转身而去。 一口气走出医院,周玉成见他目光散漫,双手手紧紧攥着,微微发抖,像是被人摘去了心肝一样难过。 她在信里说,和他相恋,她的生活忽而在天堂,忽而下地狱,渐渐熬熬,离别故去,使她的一颗普通人的心,再也承受不了。 她说一直以为他娶她是爱的,结果到后来发现他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取得她家的皇陵建造图。一场骗局,她却交付了真心,懂得是局时,她其实并不情愿离开他的彀中,但怕自己越陷越深,只好远走异国他乡,聊以自保。 她希望他与她解除这段婚姻,珍重再娶,还彼此一个正常的人生。 …… 末了,她写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只是扫了一遍,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刻入他的脑中,清晰无比,字字锥心。 “她的船什么时候抵达巴黎?”接连抽了十几支雪茄,他才开口问随身的副官。 “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四十多天。” “回去向上面申请探亲假,找条最快的路线。” 副官们连连应诺。 她忽然的走出给他带来了绝望的挫败感,那年她不打招呼就和辜骏跑去上海,他可谓发了狂。 这次,和他一起卿卿我我两年,罗衾温煦的缱绻还在,他的心还是热的,她却忽然间毫无征兆地远走天涯,把他的人和生活,猝然来了个釜底抽薪。 爱到极点,便转成恨。 埋藏在林君劢心底的暴虐,统统被激发出来。回到相城,下属们稍有松懈就会被他拳打脚踢,军中犯了事的倒霉蛋个个都吃了枪子,一时间血雨腥风,人人都留了遗书,生怕活不到明天。 好在半个月之后,他出国的手续办齐,路线选的是先飞俄国,然后经莫斯科转往巴黎,算下来需要半个月的时间,预计和她差不多同时抵达。 走的时候林君劢带上万映茹和周玉成一同随往,他们两个,多少会些法语,到了法国会方便很多。 沈儒南之前曾派沈约在瑞士银行开的账户,林君劢也带上了,随账户一起带走的,还有他手头的一些积蓄。 预备着万一她执意不肯回来,他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给她一笔抚养费或者无法自控地杀了她,他跟着自杀。虽然后者的概率不大,但是自从遇见乔若初,他所有的修养和自持都没了踪影。 第一百九十四章 撞上 在船上飘荡将近二十天了,乔若初虚弱的愈加厉害,营养不良让她腿脚都浮肿了,人也不似从前明媚,一双秋水如干涸的溪流,眼眶如两遍的岸,兀自孤立。光滑的丝绸旗袍穿在她身上,如搭在树枝上一样空荡,走不动几步路就头晕的厉害,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铺上。 齐与轩和祝竹裳更加悉心地照顾她,每顿都趁热给她打饭来吃,还请了随船的医生诊治,每天给她打营养针增加体力。 “若初,你不会死的,打起精神来,很快就要到了,你一定能撑过去的。”祝竹子裳每天用这句话安慰她好多遍,后来说的人和听的人都麻木了,只能一点点挨日子。 好在过了几天靠近欧洲大陆的小岛了,船上补充了许多新鲜的东西,齐与轩和祝竹裳不计代价地买过了很多,乔若初勉强新鲜好过了几日。 越往前走,她不仅身体孱弱,心思也越来越重,每每到了夜晚醒来,总是不由自主地往身边摸一把,轻喊一声“君劢。”许久没人回答后,她才凝重地叹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有一天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船行驶了,舱外面的天空也没那么蓝了,白色的光芒耀眼,她想自己可能快要不行了。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呼喊:“快看呐。法兰西到了,到了!” 原来是船停靠码头了。乔若初猛地松了口气,眼泪溢出来,她居然活着到了法国。 祝竹裳跑进来跳着笑着:“若初,你坚持下来了。下了船,咱们就去医院吧。” 她招呼齐与轩过来帮助乔若初收拾东西,自己掰着手指头给她数巴黎有哪些著名的妇产科医院。 “竹裳,你攻读什么方向?”乔若初见她对巴黎的妇产科医院如数家珍,猜想她是不是选的产科方向。 “神经内科,他,妇产科。”祝竹裳指了指齐与轩,一本正经地说。 “你俩应该换一换。”乔若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 她的话音刚落,三个人几乎同时大声笑起来。 他们意外乔若初一个女子,竟然要攻读法律科,现在轮到乔若初意外他们各自选的专业了,这巧合,传出去真是美谈。 下了船舱,她裹着一件浅绿色的羊绒大衣,乳黄色的牛皮小靴子,大大的宽檐带面纱的帽子,一条灰色的围巾,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在衣服堆里面。 一脚踏上法兰西的土地,乔若初浑身蔓延着悲戚和矛盾。这里是她向往的学术殿堂,她早就企盼着过来学习深造,奈何又可能极端意外地怀了孕,想到要孤零零地在异国他乡生养孩子,她禁不住深陷顾影自怜,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跟着祝竹裳麻木地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到别人身上,她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先生。” 还没等她岔开脚,一记热辣辣的耳光就落到了脸颊上,乔若初随即打了个趔趄扑倒在地上,他的枪随后对准了她的心脏。 祝竹裳被这一幕吓呆了,她丢下行李箱跑过去护住乔若初,用熟悉的外文骂到:“你怎么打人,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还没等她说完,乔若初就被人抓了过去,她抬头看见一张英武冷戾的脸,目光喷火,好像要把她焚烧了一样,瞄着她的枪口黑洞洞的,幽怨忿恨。 齐与轩见同伴一下船就摊上了麻烦,战战兢兢地过来想把乔若初拉走,被林君劢一个眼神瞪得缩着手站在旁边不敢动。 还是祝竹裳泼辣一些,她过来试图掰开林君劢的手,这次她看见了一张标准的中国美男子的脸,便用软糯的吴语式国文说:“先生,麻烦您不要找一个孕妇的麻烦,她撞到了你,我们或道歉或赔偿都可以……。” 他一个反手抓住她的手臂,薄唇冰冷地发问:“她是孕妇?” 祝竹裳被他抓的生疼,咧着嘴点头,“在船上吐了一路,你看人都瘦成什么样了。我们正要送她去医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