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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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沅低低嗯了一声,抬眼见这么大的屋子,这么大张桌子, 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没有半点过年的热闹。 她还得去年除夕,一大早素素和月娘就来找她玩, 又是斗草又是玩叶子牌的,等到了傍晚,各回各家,吃完团圆饭后,三人又聚在一起朝哥哥撒娇,哥哥就带着嫂嫂和她们一同去逛西市,买了烧鸡、胡饼、酱rou、葡萄酒回来,围着庭前燃烧的火盆,一起守岁,待过了子时,一起互道新年安康。 那样的除夕多有趣啊,一天的笑声就没停过,就连熬夜守岁都成了件极其享受的事。 想到这里,顾沅心头微暖,缓缓抬眼对小春小冬道,“你们坐下陪我一起吃吧。” 小春小冬一脸惊惶,忙摇着头,“奴婢不敢。” 顾沅道,“我一个人吃没意思,何况这一大桌子菜,我也吃不完。坐下吧,前段日子咱们不还一起围着吃羊rou锅子么。” 小春小冬道,“那时奴婢们还不知您的身份,现下知道了,不敢失了规矩。” 顾沅沉默了。 见她们低垂的脑袋,不好强人所难,也不再多说,拿起筷子,自己吃了起来。 她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小春见许多菜动都没动一下,不由得劝道,“主子,今日还得守岁呢,您不多吃些,晚点会饿的。” 顾沅拿帕子擦着嘴角,温声道,“吃不下了,到时候饿了吃些糕点便是。” 小春还想再说,小冬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桌菜你们吃吧。” 顾沅说着,缓缓起身,自行回了寝屋。 屋内暖烘烘,镏金鹤擎博山炉里燃着上好的安神香。 顾沅靠在枣红色锦缎迎枕上,腿上搭着一条宝蓝色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素手捧着书卷,眼睛却望向窗牖上贴着的贵花祥鸟窗花。 不知此时此刻,家中是怎样的景象呢。 顾风应该已经到了长安,父兄知道她平安的消息,也能安心过个年。 素素往年在云忠伯府用完团圆饭,就会迫不及待的来找她和月娘玩,今年,她应该是在卢府和月娘一起守岁吧。 还有,裴元彻…… 老皇帝病重,他这个监国太子定然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他应该在宫宴上与群臣饮宴吧。 所以,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她呢?抓到她这么久了,都没个动静。 难不成这段时间他太忙,无暇分心,暂且顾不上她这边?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是这个原因。 倏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沅以为是小春小冬她们进来了,没回头,单手支着下巴,兀自思考自己从谢国公府逃跑的几率有几成。 直到那脚步声渐渐的近了,沉了,投在窗牖上的影子也高大仿若巨人,顾沅才意识到不对。 她回过头,当看到来人时,登时怔住,脑子一片空白。 只见眼前之人一袭玄色团龙纹袄袍,墨发高束,肩上和发间因着雪花消融而显得湿润,满面风霜,依旧掩盖不住他那张英俊深邃的脸庞。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那双狭长的黑眸亮得惊人,如同两簇火焰,灼灼燃烧,要将顾沅给融化般。 “沅沅。” 他沉沉的喊了一声,嗓音沙哑的吓人。 顾沅还是懵的,满脑子想着,他怎么会在这?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在太极宫中主持宫宴的么?难道这是自己的幻觉么? 还没等她回过神,高大的男人猛地上前两步,长臂一伸,就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怀抱太过真切,还夹杂着外头的寒气。 他弯着腰,铁一般的双臂紧紧锢着她,他的心脏跳得怦然有力,咚咚咚擂鼓般。 顾沅耳边响起一阵嗡嗡声。 须臾,她回过神来,两只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用力推着他,冷声道,“你放开我,放开!” 裴元彻被她一推,身形一僵。 他没放,反倒抱得更紧了,高挺的鼻梁深深埋入她柔软的脖颈,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灼热又粗重,嗓音带着几分请求,“给孤抱一会儿就好。” 顾沅蹙眉,这算怎么回事? 她都做好了再次见面被他冷嘲热讽,或是被他呵斥威胁的准备,可现在,他非但没朝她说重话,反倒……上来就抱她? 裴元彻是这般心胸宽容的人?顾沅是不信的。 一时间,她脑中闪过了许多想法。 难道他并没有重生,并且,他对她逃跑的理由依旧一无所知? 若真是这样,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哄骗他? 若他并不知道上辈子的恩怨,自己却因着上辈子的事而逃离这辈子的他,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可是,一想到前世种种,她实在做不到与他心平气和的相处…… 思及此处,顾沅深吸一口气,再次推他,语气严肃,“你放开我。” 这次,裴元彻松开了拥抱。 他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俯身凝视着她,视线从她精致的眉眼,一寸寸的挪动,仔细打量着。 “瘦了。”他淡淡道。 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他的眸光猛地闪烁两下,呼吸也变得急促。 顾沅感受到他这目光,心中一沉,手下意识遮住自己的肚子。 她这防备的动作,让裴元彻眸色一黯。 顾沅盯着他,他也瘦了许多,眼窝深陷,英挺眉眼间是遮不住的疲惫,下巴也冒出一层青色胡茬,刚才抱她的时候,扎得她有些痒。 还有那双眼睛,这般凑近了看,布满了红血丝,也不知是熬了多久。 见她看着他,裴元彻薄唇微掀。 “孤着急赶来,一路风餐露宿,也没空打理,身上肯定不好闻。” 他低声道,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她耳畔垂下的一缕发,动作轻柔的挽到耳后,“你别嫌弃,孤这就去沐浴更衣,等洗净了,再来陪你和孩子守岁。” 这话说得极自然,仿若寻常夫妻的寻常对话。 顾沅睫毛颤动着,狐疑的看向面前的男人,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中邪了么。 这般亲昵的口吻与动作,就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分开过,依旧是半年前东宫那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没有矛盾,没有逃离,没有铺天盖地的追捕…… 可这些,分明是存在的! 顾沅捏紧了手指,蹙眉,满脸严肃盯着他,“你到底……” 话还没说完,男人的手指就攫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他眸色沉沉,似诱哄,又似威胁,嗓音低哑,“大过年的,别说不高兴的事。” 顾沅心头一颤。 不等她再开口,男人放开她,转身,出了寝屋。 直到那脚步声远去到听不见,顾沅才愣愣回过神来。 看着归于寂静的房间,沉默良久,她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 是真的。 刚才一切是真的,裴元彻真的来了。 这个意识在心头清晰后,顾沅的理智也逐渐回笼,心头大骇,这个时候他竟然跑来陇西,他是疯了么? 她虽不清楚朝廷上的党争到了哪个地步,但在皇位尘埃落地之前,他贸然离开长安,无异于给人趁机夺位的机会! 顾沅相信裴元彻一定比她更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来了,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还有他刚才的一言一行,是打算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这完全不像裴元彻一贯的作风。 顾沅紧抿着朱唇,只觉得她越发看不懂他了。 许久之后,顾沅坐直身子,朝外喊道,“小春,小冬!” 无人回应。 她心下一顿,掀开炕褥,穿鞋下榻。 走到屋外,不见小春小冬的身影,只门边把守着两个丫鬟。 顾沅问她们话,她们摇头,是两个哑的。 她再往外走,两婢忙咿咿呀呀拦着她。 顾沅蹙起眉,看着直愣愣跪在眼前的两婢,心情沉重。 这算什么? 裴元彻这是要软禁她? 院子里,明月清辉倾洒,照在屋檐积雪上,泛着凄凄冷白,与门廊重重的红灯笼一对比,黑与白,白与红,莫名令人胸口发闷。 不多时,裴元彻在一群奴仆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 见顾沅静静地站在门口,身上只披了件单薄莲青色长衫,他浓眉一拧,解下身上的乌云豹氅衣,阔步上前。 跪在地上的哑婢立即让开。 裴元彻给顾沅披上大氅,又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怎的在门口站着?” 大氅还带着他的温度,淡淡的沉香味将顾沅笼罩。 她没回他,只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下一刻,头顶的语调陡然变冷。 “你们是死人么,让太子妃在门口吹风。来人——” 两婢瑟瑟发抖,咿咿呀呀说不出求饶的话,甚是可怜。 顾沅心底一阵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