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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989节

    王安石又是再接再厉,“陛下,在此案中,争议最多的就是滥用民力,听证会上面,也说明这一点,关于百姓服役,是没有明确规定的,且也难以规定的,因为每户百姓的情况都不一样,官府若要调查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应急方面,是很难照顾周全的。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扩大免役法,往后直接出钱雇佣百姓干活。根据我朝制度,主要劳役,还都是厢兵承担,大规模征发百姓服役,一般也都是在天灾之时。

    而在这时候,选择花钱雇役,不但可以征召到许多百姓,同时还能够以工代赈,完成对百姓的救济,是一举两得。”

    “甚是有理啊!”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目光却看向司马光。

    张斐也瞟了瞟司马光。

    司马光却在那里挣扎。

    文彦博心里着急,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要推行法制之法的理念,必须是公检法,臣建议即可在河北推行公检法。”

    “准奏!”

    赵顼毫不犹豫地点头。

    吕公著小声道:“君实,你在犹豫甚么?”

    司马光道:“京东东路都还没有处理清楚,又急着在河北道试行,万一用人不当,这公检法的名誉将会毁于一旦啊!”

    吕公著没好气道:“这事总得有人去干,要别人干得好,那何须指望你啊!”

    司马光道:“大家就指望公检法,那就更不能着急,得将事情做好,而不可能急于求成。”

    “!”

    吕公著气得直接背过身去。

    赵顼咳得一声,“关于那场听证会,朕也去看了,无论如何,河北许多百姓确实因为朝廷河防工事受到损失,但河北官府无力赔偿,故此朕决定从内藏库拿出三十万贯,用于支付对河北百姓的赔偿和救济。”

    司马光眼中一亮,转忧为喜,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圣明。”

    保守派也都激动地高呼:“陛下圣明”

    王安石虽也高呼,“陛下圣明”,但他心里也有数了,皇帝肯定也是认为这个工事确实劳民伤财,但皇帝又不能承认这个错误,那只能是给予赔偿呗。

    好在以后是雇役,咱花钱雇人,不会太劳民伤财。

    第六百九十九章 政矛与法盾

    这场看似山雨欲来的风波,最终却以“三十万贯”作为一个终结。

    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而在此次风波初始时,从未有人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因为看似什么问题都已经放到台面上,但似乎什么问题都未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整场会议,无人提及东流、北流,程昉也未得到起诉,等等。

    但这却可以说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一旦起诉程昉,且如果判定有罪,这不单单是打击赵顼的权威,同时还会动摇新政的根基。

    而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不太现实,原因就在于赵顼并未打算放弃新政,而且新政执行的也很不错。

    可如果判定程昉无罪,那又会严重损害公检法利益。

    如今这个结果刚好避开这两个极端。

    而原因就在于引入听证会这个制度。

    听证会只是引入审判程序,来针对制度、立法进行的辩论,重点讨论是制度,是律法,个人违法与否只在其次。

    故此,最终引导出来的结果,才会是制度和法律不够完善。

    而庭审是根据现有的制度和法律,针对个人是否违法,进行审判,不在于律法和制度是否完善。

    许多人就困惑在这一点中。

    导致会议结束之后,他们都是彷徨的走出垂拱殿。

    这到底开了个什么东东?

    好像是什么都决定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决定。

    蒋之奇悄悄来到文彦博身旁,抱怨道:“文公,内臣如此胡作非为,竟不得惩罚,身为御史,蒋某是实感汗颜啊!”

    他只是借宦官这个特殊群体,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其实在这场会议之前,他们御史不认为一定输,此事绝对值得一辩,但由于宰相们的沉默,导致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而且他也看出来,方才王安石和司马光是在打配合,你拿一部分走,我拿一部分走。

    双方是在分蛋糕,而没有在抢蛋糕。

    司马光没有反对王安石,王安石也没有反对司马光,双方都是借着彼此的建议,然后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在御史看来,是真的很无耻。

    等于是将他们御史台和谏院给出卖了。

    文彦博风轻云淡道:“区区内臣值三十万贯吗?”

    赵顼拿三十万贯出来,其实就是变相认错,拿钱堵住大臣们的嘴。

    因为他不能跟宋仁宗一样,直接下罪己诏,那样的话,可能会全盘皆输,况且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到那地步。

    所以,这时候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其实是诚意十足。

    蒋之奇不依不饶道:“此事岂能用金钱来衡量?”

    面对他的纠缠,文彦博有些不耐烦,沉眉道:“这朝野上下,就你蒋之奇是铁骨铮铮,我们都是阿谀奉承的小人。”

    蒋之奇忙道:“下官绝无此意。”

    文彦博道:“那你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为何就你特立独行。告辞。”

    蒋之奇讪讪点头,心里却仍不服气,暗骂,你们不是阿谀奉承的小人,只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方才不单单是保守派没有站出来反对,革新派也没有站出来反对,原因很简单,就是韩琦坐在那里虎视眈眈。

    北流计划是不符合两派的利益,如果两派就这个问题,相互攻伐,将东流贬得一文不值,那皇帝就改选北流,这是一个足够启用韩琦的理由。

    而当初在神宗即位时,无论是革新派,还是保守派,都在弹劾韩琦专权跋扈,霸占相位十余年,君弱臣强,逼着韩琦离开朝廷,他们才慢慢上位的。

    经过这几年,赵顼已经掌握大权,他可以再启用韩琦的。

    韩琦要回来,无论他的主张是什么,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如今这结果,虽然王安石并没有栽在这上面,而且还改变套路,继续抓住这部分权力,但是保守派也能够完善制度,拟定律法,限制这种权力。

    矛和盾都得到强化。

    是各得其所。

    大家都能接受。

    你们御史、谏官要闹,咱也不能拦着,毕竟你们也有自己的算盘,但咱们可不会闻鸡起舞。

    韩府。

    “父亲大人,官家在会议上并未决定是否改变东流计划。”

    韩忠彦搀扶着韩琦,慢慢来到厅内。

    但见十分宽敞的厅堂里面,站在二十余名女婢、仆人恭候着,或端着热水,或端着糕点,在当朝宰相中,韩家应该是最有钱的。

    韩琦一挥手,全部使退,坐了下来,瞧了眼儿子,笑呵呵道:“你是想问,为何老夫未有提及此事?”

    韩忠彦点点头。

    韩琦道:“老夫若是提及此事,那就犯了跟王介甫一样的错误,水患之事,是无法预测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倘若老夫今日建议官家北流,一旦北流出事,那无论是天意,还是人祸,都是老夫的错。”

    这话得两说,他如果年轻十岁,那就不是这么个玩法,他肯定会想办法借北流重返朝堂,但如今他垂垂老矣,这么做,也只会给后人留祸啊!

    韩忠彦又问道:“那到底官家是想改道北流,还是继续维持东流?”

    对于这一点,很多大臣都感到好奇。

    韩琦道:“老夫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官家可能也没有拿定主意,只是看目前情形不对,担心这么下去,一旦回河失败,就再无回旋的余地,并且还会影响到新政,故此才有这场听证会,改施仁政,避免满盘皆输,只是!”

    韩忠彦问道:“只是什么?”

    韩琦抚须道:“只是那王介甫不会就此罢休,因为他的改革思想,就是要凭空创造出财富,如果不大兴水利的话,那就无法实现他的改革目的,可能就真如君实所言,他只是在为国敛财,兴修水利是王安石所不能放弃的。以老夫对他的了解,他应该还是会想方设法,去维护东流。”

    韩忠彦道:“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那也不是。”

    韩琦摆摆手道:“既然官家不想劳民伤财,他就不能再大规模征发劳役,同时,富彦国他们也一定会赶紧完善制度,从而利用公检法去制止王介甫大兴水利。

    他们两边,肯定还会再进行一番博弈。

    还有,若实事求是的去治水,在你无法清除下游淤泥,纵使你不愿意,河水也不会如你所愿的,到底回河就没有成功过。那些真正懂得治水的人才,应该会告诉王介甫这一点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过老夫能做到,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失落,公检法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事情,令朝堂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这本是一场富有激情的竞赛,但可惜他已是风烛残年。

    他这一生击败了所有的对手,却避免不了输给时间的结果。

    未来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

    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喝,王安石便是感慨道:“当初是真不应该用宦官去治水,这宦官必然会牵连到官家,以至于我们也受困于此。”

    吕惠卿听罢,头都是大的,心道,问题就不在于宦官,而是这水患抑制不住。

    王安石突然看向吕惠卿,道:“程昉暂时是不会离开水利司的,但官家肯定也会剥夺他的权力,我打算寻得一个通晓水利的官员前去建设水利学府,顺便接管河北河防,可惜沈存中被派去青州推行事业法,你看该举荐谁去比较合适?”

    赵顼拿出三十万贯,就代表他不会认这个错,程昉自然也不会马上下去,这得等风波过去,再找个理由将他调走。

    吕惠卿小心翼翼地劝说道:“恩师,学生还是建议,将此权交还给各地方官府,让他们各自管好自己管辖的河道,到底河防大臣的权力太过集中,责任也大,但此事又得乞天眷顾,实在是不利于掌控。”

    王安石哼道:“照你这般说法,咱们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更加轻松,兴修水利,那是以万人之力,除十万人之害,是必须为之。而如司马老儿之流,虽有才华,但目光短浅,非大丈夫也。我王安石可不惧天地。”

    吕惠卿苦口婆心道:“可是恩师,兴修水利,到底是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官家这般安排,显然是打算休养生息,咱们纵使有心,但也无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