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267节
丢失西陵,群情激奋,处斩这十四名官员可以让百姓们愤怒的情绪得到平复,而朝中的官员都清楚,这十四人注定会成为丢失西陵的罪臣,替他们求情,非但无济于事,很可能还会将自己也牵连进去。 天圣六年三月初八,上午时分,本来还算晴朗的天空阴云密布,很快豆大的雨点就从天上砸落下来。 西市菜市口是处斩刑犯的法场,玄真小道士不久前就是在这里丢了脑袋,那一日围观的百姓虽然不少,但却远比不得今日的阵势,即使是下雨天,法场内外也是人满为患。 十四名身着白色刑衣的兵部官员,跪在了早已搭好的木台之上。 这些往日光鲜的官员,如今却是披头散发,面色丧败,看着凄惨无比,大多数官员都是低着头,眼神浑浊,不知道在刑部遭受了什么,还没被砍掉脑袋,就已经失去了生气,就像已经是死人。 曾经威风一时的兵部堂官却没有低下头,双目无光,神情暗淡,目光在台下的人群中移动,似乎是想从人群中看看是否有自己的家眷在其中,临别之际,哪怕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很快,他的双目落在一个人的脸上。 那人距离木台不远,一身布衣,不到二十岁年纪,但那一双眼睛却如同刀锋般盯着范文正。 范文正看着那年轻人,片刻之后,嘴角竟然泛起一丝笑意。 少年郎的眼神冷酷无比,神情甚至带着一丝嘲讽,范文正抬头望天,雨点打在他苍老的脸上。 如果不是那一天,这个年轻人骑马拉车跑到刑部门前敲大鼓,让卢俊忠像毒蛇般咬住了兵部,自己未必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吧? 第421章 刀下鬼 奉旨监斩的是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朱东山,另有诸司衙门的官员也奉旨前来观看。 众官员坐在蓬台之下,看着雨中跪在木台上的兵部犯人,多少有些不自在。 刑台上待斩的犯官,都曾经是他们的同僚,甚至在同一乐坊快活过,也在同一张酒桌上共醉过,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脑袋被砍落下去。 雨水落在屋檐上,再沿着瓦片边的水道往下汇集,集成一道由天而至的小瀑布。 刑场附近就是市集,楼房甚多,雨水从屋檐落下,噼里啪啦击打着青石地面。 秦逍看着刑台上的官员,目光冷峻,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之色,此时甚至没有太深的恨意,更多的只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悲哀。 大理寺卿的实权没有刑部侍郎朱东山重,不过此番是监斩官,百无聊懒地看着刑台上的犯官,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直到坐在他身边的刑部侍郎朱东山凑近低语两句,大理寺卿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微微颔首,向朱东山也说了两句。 朱东山起身来,手里拿着旨意,高声宣旨,只是这时候雨势太大,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干扰着他的声音,除了靠近蓬台的少数人,大部分人都听不清楚朱东山在说什么,只能远远望见他的嘴巴在动。 不过大家也并不在意朱东山说的是什么,今天无数人冒雨前来,就是想看一群jian臣授首,直等到大理寺卿拿了一只竹签,起身大叫一个“斩”字,随即丢出竹签,围观的百姓们才兴奋起来,一个个向前拥挤,希望这些官员人头落地的时候,能够看得更清晰一些。 更有人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臭鸡蛋,挤上前去,向台上的犯官狠狠砸了过去,口中咆哮着,痛斥jian臣误国。 于是更多的百姓纷纷向台上砸去东西,没有准备东西的,直接从地上抓起泥泞向台上砸过去,群情激奋,似乎要将台上的官员们撕成碎片。 不久之前,台上这些人都是高高在上,普通百姓莫说见上一面,便是靠近都几乎不可能。 但这时候却对面对着百姓跪在刑台上。 百姓的辱骂和抛砸并没有让心如死灰的犯官们有丝毫的情绪波澜,只是低着头,面对已经注定的命运。 刑台边上的卫兵已经围成一圈,挺起手中的长矛,将百姓们逼退。 木台之上,范文正边上的刽子手啐了一口唾沫,将刑刀背至身后,一脚向前,伸出左手轻轻摁了摁范文正的后颈,确认了骨节的位置,然后低喝一声,刀光闪动。 刀落之时,像是利刀斩入猪rou一般发出声闷响。 刷的一声,鲜血从那无头腔孔里喷溅出来,范文正那颗头颅颓然落在了木台之上,似乎还在恐惧着刽子手手中的刑刀,咕隆咕隆地滚了起来,借着雨水流势,一直未停,滚到木台边上,落了下去。 也几乎同时,其他的刽子手也已经将其余的犯官俱都行刑,十几颗头颅在台上滚动,除了范文正的脑袋,另有四五颗脑袋也滚落到了台下。 先前兴致勃勃的百姓瞧见几颗头颅在地上,都是吓得往后退去。 头颅滚动之处,留下的血痕被雨水一冲,迅疾淡去。 终于,百姓们都是喝起彩来,人群中的秦逍抬头看了看天空,大雨磅礴,围观的人们许多都没有打伞,秦逍也是其中之一,雨水将秦逍全身上下都已经打湿,他只是心中默想,这十几颗脑袋,是否真的能够让西陵之变的那些亡魂得到安息。 大理寺卿和朱东山交头接耳几句,两人都笑起来,然后起身离开蓬台。 兵部一案,最终以十四颗兵部官员人头落地告一段落,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西陵丢失的罪责,着落在了这群兵部官员的身上,当众将这十几名官员处斩,也显示了朝廷对丢失西陵的震怒,于是人们对丢失西陵的愤怒也得到了大大的缓解,至少在人们心中,圣人是英明的,追究了过失官员的罪责,即使是兵部尚书这样的朝廷重臣,圣人依然治罪,没有丝毫的包庇。 而刑部在这桩案子中,并没有像早些年那些大案一样,牵涉进入上百人之多,也算是处理得当。 卢俊忠为首的刑部官员,查办此案尽心尽力,功劳不小,圣人下旨,赐封卢俊忠为清阳伯,赏邑百户,而刑部其他的大小官员,也都各得赏赐。 卢俊忠在刑部尚书的位置坐了十几年,稳若泰山,为圣人办了许多大案,但却一直不曾被赐爵位,此番却因为兵部一案,得了个清阳伯爵的爵位,自然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 秦逍对卢俊忠获得什么封赏是没有半点兴趣,他现在只是希望能够尽早见到韩雨农。 兵部一案已经结案,刑犯也都被处刑,按照道理来说,只是作为一个证人存在的韩雨农应该早就可以离开刑部,根本用不着等行刑之后。 可是行刑过后,秦逍依然不见韩雨农归来,跑了刑部一趟,还是朱东山出来接待,只说此案太大,虽然已经结案,但还有些收尾的事务要做,最多三日,韩雨农便可以离开刑部。 秦逍得到保证,心情也就好了许多。 三月初八行刑之日大雨倾盆,到了三月初十,京都又是春光灿烂,天气也开始转暖,而洪陵真人和范文正两桩案子已经成为过去,京都每天都会有新鲜事发生,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人有兴趣继续谈论。 西陵的丢失,在十几颗人头落地之后,对大多数人来说,似乎也已经变成了无关痛痒的事情。 平民百姓只觉得朝廷既然都已经因为丢失西陵而斩杀了兵部堂官,那么接下来自然会想办法平定西陵的叛乱,这是国家大事,朝廷自由计较,小民百姓实在没必要杞人忧天。 对秋娘来说,那些官员被砍,与她毫不相干。 她现在只想着能够尽快买一艘游船。 二月已开春,三月时节,正是河道两边杨柳依依之时,也是外地人进京最多的时候,每年的三月,那是游船生意最好的时节。 对京都的船娘们来说,今年迎来了一个让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 控制饶水和半条洛水的太平会忽然放出了消息,在太平会控制的河道撑船,船娘们可以免交河道费,而且一旦有游客sao扰船娘,附近只要有太平会的人在,船娘只要喊一声,太平会的人便要无条件为船娘们出头打抱不平。 谁也不知道太平会为何会突然善心大发,但对船娘们来说,这当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青衣堂那边的船娘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许多人开始向太平会的河道来,青衣堂当然无法阻拦船娘们的去向,一时间在太平会控制的河道上,游船穿梭往来,络绎不绝,比之青衣堂河道开始冷清起来,太平会的河道却是热闹非常。 其他船娘每天都在忙忙碌碌,秋娘却是心急如焚。 京都河道有数百条游船,每一条游船都有主。 想要干这一行,有一条自己的游船是必不可少,而游船的获取,方法其实并不多。 最直接的方法,是前往京都的船坊直接定制一艘,不过船坊定制的游船价格不低,而且付了定金之后,没有十条半个月也不可能拿到游船。 相比而言,最实惠的方法,是从其他人手里购买一条旧船。 旧船不但价格便宜,而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船,十分快捷。 往往有些船娘实在坚持不下去,将手中的游船出手,又或者有人想要换一条新船,只能将旧船出手,如此便可捡漏,以最便宜的价钱买到游船。 不过在这游船旺季想要买到旧船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太平会免收河道费的消息一出,卖船的凤毛麟角,倒是想要买条旧船做营生的不在少数,秋娘到处打听,好不容易知道有人要卖船,等找到人时,旧船已经被别人抢走。 秋娘心中气恼。 当初她那条船就是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旧船,用了快两年,却被青衣堂的人弄沉在洛水河中。 虽然秦逍强行从青衣堂的人手中拿了赔偿,秋娘也收了五两银子作为买船的钱,但一直找不到货主,而一条新船差不多要十两银子,她手头上却是根本不够。 要命的是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买到船,也就无法去做生意,家里每天还要吃饭,五两银子的本钱都要动用,在这个时节即使有旧船卖,因为情势极好,旧船的价钱也是水涨船高,手头上的银子还未必能买到一艘船。 她有时候恨不得想将顾白衣满屋子的书拉出去卖了,凑了银子去买条船,但心里却也知道顾白衣别无所好,就是将那些书籍当做宝贝,要是卖了书,顾白衣只怕都活不下去。 几天下来,船没有买到,生意无法做,坐吃山空,秋娘心情烦闷,顾白衣每天回家也是看不到好脸色。 今天又跑了一上午,还真是打听到有一艘旧船要卖,可是找上门,那条船比自己之前的船破旧许多,张口就要七两银子,讨价还价,最后那边咬死没有六两银子绝不出手,秋娘无可奈何,只能悻悻而归,一直回到家门口,嘴里还在嘟囔着那人贪财如命,今年一定要倒大霉。 回到苦水巷的时候,已经是饭口,有些疲惫地回到院内,一眼便瞧见了那匹高头大马,还没多想,就听一个声音笑道:“秋娘姐,你回来了?估摸着正是饭口,你应该会回来,我给你带了点心。”从骏马后面绕出一个人,抬起手臂,手上正拎着一包糕点。 第422章 布衣娇娘 秋娘正因为买船的事情心情烦闷,虽然不好显在脸上,也只是勉强一笑:“你来了?”也不多说,过去开门。 “刚来不久。”秦逍跟在秋娘身后,今天秋娘穿着船娘装,下面是那条灰布长裤,上面穿着花布做的长袖窄衫,虽然朴素,却干干净净,此时从后面看过去,却是越发觉得这美娇娘身材实在是婀娜得紧。 或许是时常撑船,秋娘的身材保持的相当优美。 琵琶般的玉背挺直,因为穿着窄衫,所以腰肢收紧,显得十分纤细,曲线向下,向两边勾勒成弧度,形成圆滚的饱满线条,灰布长裤裹住,轮廓也就十分的清晰,当真是蜂腰翘臀,妖娆多姿,那是连技巧精湛的画师也无法描绘出来的生动。 她走动之时,腰肢轻摆,更是摇曳多姿。 “不开心吗?”秦逍等秋娘开门进去后,也跟进屋里,将糕点放在桌上:“是不是有什么事?” 秋娘如今和秦逍倒也十分熟悉,更知道这少年郎很有能耐,疲累之下,还是道:“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了。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 太平会上次过来找到秦逍,送来许多厚礼,秦逍将礼品都转送给顾家,特别是那上等的绸缎,秋娘十分喜爱,亦觉得秦逍不但本事不小,而且为人慷慨,对他倒也是颇为赞许。 人家那么贵重的礼物都转送给自己,如今饭口时候在这边,自己总要给人一碗饭吃。 “不用,我刚吃过了。”秦逍拦住道:“秋娘姐,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什么事?”秋娘疑惑道。 秦逍含笑问道:“我瞧见河道里游船不少,你的船买好没有?” 秋娘只觉得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到游船,烦恼的很,摇头道:“没有,这个时节不容易买到船。太平会免除了河道费,现在游船就水涨船高,金贵得很。” “其实河道费免除后,只怕还有许多人改行做这个了。”秦逍叹道:“以后的竞争会更大。” 秋娘倒是嫣然一笑,道:“上次太平会的人不是说过,他们会帮我揽客,竞争再大,有他们帮忙,总不缺客人的。” 秦逍看着秋娘娇丽的面庞,心想这美娇娘倒是很满足,只因为别人帮她找客人就心中欢喜,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虽然对面的胖妇人骂她是狐狸精,但确确实实是个勤俭的女人,沉吟一下,终于道:“秋娘姐,你有没有想过改行?” “改行?”秋娘一怔,不明白秦逍的意思。 “我是说,撑船太辛苦,风吹日晒,而且若碰上大风大雨,还不能有进项。”秦逍看着秋娘眼睛道:“到了秋冬时节生意更难做,不但辛苦,其实收益也不是很高,你要是愿意,可以改行做其他事情。” 秋娘幽幽叹道:“还能做什么?妇道人家又不能做工,都是待在家里里料理家务,你顾大哥在衙门当差,他的薪俸都用去买书,这也是正道,我自然不能阻拦。我反正也有力气,撑船帮家里分担,也好让他安心读书办差。” “可以经营店铺。”秦逍终于道:“我看京都城里有许多的适合女人经营的店铺,什么水粉胭脂铺,还有绸缎庄,这都可以的。” 秋娘一怔,随即捂着嘴笑道:“你尽说胡话。京都的铺面,哪是我们这样的小民百姓可以经营的?一家店铺开起来,没有几百两银子想也不要想,我就算将自己卖了,也不值几百两银子啊。” 秦逍心想你勤俭善良,就算万两金银也买不了你,但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直接道:“银子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来负责,只要你愿意,你自己想想是想开绸缎庄还是经营水粉胭脂,决定之后,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秋娘更是一愣,但只是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和白衣虽然拮据,却并非贪图便宜之人。你和白衣投缘,我也欢喜,但白衣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一两银子,我也不能要你的。” “秋娘姐的人品我自然是知道的。”秦逍诚恳道:“兵部的案子已经结了,我可能再有几天便要离开京都,此一去或许很久都不会再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