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炉 第27节
——啪。 灯灭掉了,屋里瞬间黑了下来。 “你喝了吗?”周奚连人带手,把他重新按住了压回去,喘着气追问他,“喝没喝?!” 他的声音里裹着复杂的情绪,听不出来是着急还是愤怒。两人缠绞得激烈,满杯的啤酒摇泼着洒落一地。 四下寂静。能听见地上气泡破裂的微弱声音。 他们的心脏在挤压在胸腔狭小的空间里,咕咚咕咚地剧烈起伏。 陆向阳也喘着气,他咬了咬牙说:“没有,我没喝。” 看着像个读书人,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周奚静默了片刻。他忽然摸着黑抬起手,抓着啤酒罐的手背往上抵住了陆向阳的下巴,低头朝着他的脸凑了下来。 陆向阳的眼神一空。这是个标准的接吻姿势。 身后是墙,他无路可退了。 “周奚?!” 陆向阳惊得失声一喊,声线却是颤的,他的气息灼热,全都洒在了周奚脸上。 对方的动作竟然适时地止住了,在他上方不足两寸的距离间停了停。 陆向阳清楚地听见他呼吸鼻子的轻微气流声。 “嗯。没喝。”周奚松了手,在黑暗中把他放开了,“闻到了,开灯。” “……” 陆向阳支着身体,额头一片冷汗,有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 两人刚才的距离太危险了。周奚毫无预兆地俯下身来,近得能看清他微微垂下,根根分明的睫毛。 和他迷茫涣散的瞳孔。 在那片短暂的黑暗里,周奚好像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陆向阳能感到他擒着自己的力气随之一松,继而收得更紧。 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陆向阳隐约记起来,第一次在店里关灯的时候,周奚也是带着这样的眼神。他高高瘦瘦地站在黑暗里,寸步难行。 夜盲症已经这么严重了吗?陆向阳摸索着身后把开关一拍,房间里的灯重新亮起了光。 啤酒不知道什么时候泼了周奚一胳膊,他的衬衫袖子上湿漉漉的,半透着贴在小臂的皮肤上,他面色平和,又回到了那副眼神清透的模样。 只听到花花远远喊了一句:“喂——没事吧?管医生不让我俩过去——” “没事!”陆向阳的耳朵忽然烫起来了,他一急之下喊得比小花还大声,“别来了,啤酒泼了,在换衣服呢!” 有意外插曲的晚饭结束得很快。 在俩位姑娘伶俐地包揽了擦洗餐桌干活之后,陆向阳耷拉着脑袋,一边呆在沙发上接受诸如“头孢配酒,说走就走”的医药常识教育,一边被勒令饭后按时服药。 水都给他倒好了。 他这几顿药都是周奚准备的,每份药片都拆下来数好了,仔细拢在一个小药盒里,五颜六色的,看着跟小糖果一样。 陆向阳一直也没问,给了就吃,倒到嘴里一口气全闷进去。 他很少生病。 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用两个手就掰得清楚。就凭着他那俩不靠谱的爹妈,有些头疼感冒发烧拖几天都拖好了。 哪怕是真病到需要看医生吃药,茶水可乐什么的随手抓上也就着药片吞了。记一顿是一顿。 谨遵医嘱,不存在的。他连走出房间煮个热水都不愿意。 从穿过客厅到厨房,短短几步就跟穿越火线一样,要忍受父母争吵的怒吼声和声嘶力竭的哭闹。 煮好了还要出去倒,来回两趟,蹚过一地烟灰和滚落的酒瓶,没拣干净的玻璃渣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摩擦声,比生病还要折寿。 那个时候他也巴不得逃,逃得义无反顾。 陆向阳不想了。他一口咽下了药,手里还剩下大半杯水。 “喝完。”顾安轻轻瞥了他一眼,两指间夹了根崭新的烟,转身对周奚懒洋洋勾了勾手,“你这有火么,我给扔车里了。” 陆向阳这杯水喝得很慢,他透过玻璃杯厚厚的底,能看见顾安和周奚在阳台上模糊不清的身影,两个人声音很轻,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顾安咬着烟把火点上了,他一扬下颔,吞吐间有白色的烟雾从他唇角散了出来。这股烟的气味还没散进屋内,周奚迅速地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陆向阳一直对抽烟的人没什么好感。可顾安没由来地让他讨厌不起来。他神情自若地跟周奚聊着什么,抬起手优雅地吸了口,呼气的时候他会轻轻偏过头去,有意地避开了周奚。 那缕白雾越散越淡,淡到隐在了风里,像梦一样地褪去颜色。 陆向阳慢慢放下了杯子。 明明跟周奚在一个屋子里,却隔着一层冷冰冰的玻璃。 “你俩放着吧。”陆向阳把杯子放下,站起来对青青说道,“我来洗碗就好。” 抽烟的男人隔着玻璃看陆向阳走远的背影,垂着眼笑了笑。 顾安慢悠悠地说:“他在意你。” 在他手上端了个喝水的纸杯,水没喝干净,剩个浅浅的底。烟头摁进去的时候发出了呲地一声。 周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我说了,是朋友。” “省省吧在我面前。”顾安悠闲地转了转手里盛着烟灰的纸杯,“你喜欢就去……” “顾安。”周奚镇静地打断他,“他跟我不一样,他有家人,有自己的生活圈,甚至可能都不是我这样,弯的。” 高楼的风大,时不时就卷起一阵,从他背后汹涌而来,呼啸着高歌,仿佛能把人吞没。 有些意味不明的放纵。 “你就不承认吧,从小就这样。”顾安转过身,两手撑在栏杆上让自己迎着风,“记得小时候春游,你就只带了个水杯。给你拿点零食吧,你还说不要,自己饿了活脱脱饿一天。” 顾安说完顿了一下,叹口气又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一下别人呢?” 周奚硬着声说:“我没喜欢。” “虽然我是个直男,但你好歹尊重下我的职业,再怎么说也当了你十几年的学长。”顾安支着下颔眯起眼来,“有些事情你否认不了。认识这么多年,有哪件事情能让你急成今天这样?” 周奚说不出话,他一动不动,埋着头沉默。 身后又是一阵风。 但风势减弱了,只从脖子耳根拂过去,痒痒的。 “当朋友挺好的。”周奚说。 屋内忽然传出几声惊天动地的笑,周奚抬头看过去,厨房里不知道在嬉笑打闹什么,陆老板的脸上看起来非常茫然,欲言又止,青青跟小花在一旁笑得快挂到墙上去了。 “周总——救命啊——”青青笑得头发都散了,朝着阳台直招手。 “失陪。”周奚伸手就要去开门,“我过去一下。” “……周奚。” 顾安胳膊一抬,把他拦住了。 打火机清脆地咔嚓一声,顾安点上了第二根烟。 “面对自己吧。”顾安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他收回手来接住香烟。烟雾缓缓地从他口鼻中送了出来。 周奚顺着萦绕的烟雾侧过身去,平静地抬起头看。 顾安的声音沉着而安稳,他像讲故事一样,又轻又慢地说:“你在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光。” 周奚没接他话,他看着夜色下顾安咬在唇边那点燃烧的星火:“好好的身体,别抽了。” 有没有光是另一回事,就目前情况来看,周奚觉得陆向阳可能有毒。 在他跟顾安聊天的这个空档里,陆向阳洗完了一堆碗,摞得相当高,看起来战绩斐然,军功辉煌。 这件事本来是没什么好笑的。那天吃完西红柿鸡蛋面,陆向阳连锅带碗也是这么洗的,他还非常疑惑,为什么周奚家没有专用的洗碗布。 大概是因为平时不开火吧。陆向阳想。 不过对于家务全能的陆老板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少块布一样能洗,就是多费点洗洁精。 “不要笑了!”陆向阳对着两位笑躺的女伙伴一脸莫名其妙,他向进屋的周奚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这些碗,我洗得不对吗?” 周奚跟着吸了口气,开始抿了抿唇。 完了。这是已经在忍笑了。 陆向阳绝望地蹲了下来:“你快说。我早死早超生。” “对是对。”周奚调整了一下表情,正儿八经地说,“就是方法笨了一点。” “不可能。”陆向阳一口否认,他倔强地仰着头自信地说,“这里不可能有人洗碗比我更快了,你知道我一天洗多少碗吗?” 周奚心平气和地跟着他蹲下来,把陆老板整个人朝橱柜的方向转了过去:“看看这是什么?” 陆向阳看着他面前这个高端奢华上档次的大型电子设备,用手指一拂就能激活发光的触控面板,透着昂贵的高科技味道。 功能分别有:超净洗,日常洗,智能洗,节能洗,烘干……等。一字儿排开。 陆向阳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把这么高级的洗衣机撂在厨房。但他秉着坦诚相待的理念,他看着周奚真诚地说:“放在厨房的洗衣机。” 那个意思跟“放在阳台的电磁炉”好像差不了多少。 周奚语重心长地纠正他:“是放在厨房的洗碗机。” 两个人就这样蹲在一堆小山那么高的锅碗瓢盆跟前,面面相觑。 陆向阳:“……” 他又想从十六楼蹦下去了。 “cao。”陆向阳站起把围裙一扔,“赔我钱,洗到腰痛。” 这有钱人家里花的都是什么钱。 青青跟花花笑到快没气儿了,两人集体在沙发上翻了个面儿。 顾安这时候抽完烟从阳台走回来,他披上风衣看了看时间,对着青青和花花招了招手:“走么?我陪你俩去医院看看阿姨的情况。” 他把车钥匙拎在手指尖打转,依旧是一副轻轻晏晏的浮浪模样,顾安站在门口,朝屋内远远一望,笑着对着陆向阳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