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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想喜欢你 第32节

    男人逆在光里,许飞燕定睛一看,才看见他整个额头全是汗,还有豆大汗珠已经滑至他鼻尖,承受不住自身重量,跌落地,啪嗒。

    她不由自主皱起眉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雷伍垂着头,脚边的男士拖鞋是藏蓝色的,崭新的。

    那架不停下坠的飞机,在快要撞毁的时候堪堪稳住了,失灵的机件重新亮了起来,引擎恢复正常运作,擦着海面飞了过去。

    这时雷伍才察觉自己指尖有些刺麻,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故作自然地说:“可能刚才爬楼梯时用力猛了些,现在开始出汗,没什么事啊。”

    接着他扯起领口,随意擦去一头冷汗,自嘲道:“年纪大了真是不中用了……”

    许飞燕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连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雷伍,戏谑道:“我看啊,你和我哥都要去办个卡搞搞健身才行了。”

    雷伍扯起嘴角似笑非笑,接过纸巾,没有说话。

    许超龙也看见架子上安放好的相框了,嘴角的笑意微敛。

    之前许飞燕暂住他家,一开始蔡景尧的遗照,是放在次卧的床头柜上的,后来他岳母岳父来时,飞燕搬进了最小的那个房间,把相框也带了进去,房间里有个塑料收纳柜,她就暂时把相框安置在那儿。

    可有一天他发现,收纳柜上的相框被她收起来了。

    即便后来两老回去了,飞燕也没把相框再拿出来过。

    如今相框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全屋光线最充足最温暖的地方,许超龙也明白了,这或许是许飞燕坚持要搬出来住的原因。

    “哥,你帮我搭把手,把这两袋衣服拉进屋里。”

    可能是因为日头正好,也可能是因为终于有属于他们的一所住处,许飞燕的心情着实放松许多,连声音都轻快不少,招呼着雷伍:“你累就休息下啊,无聊就开电视看看,餐桌上有矿泉水,你自己拿。”

    雷伍点点头:“你去忙吧,不用理我。”

    两兄妹拉着蛇皮袋进了房间,房门没关,雷伍能听见他们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他把被汗水浸湿的纸巾团丢进垃圾桶里,踩着大小刚好的拖鞋,走到木架前,重新与相框里定格了时间的男人对视。

    片刻之后,雷伍微微垂首,双手合十高举在鼻前,眼帘阖起。

    有微风拂起纱帘的一角,窗外偶有鸟儿叽喳,但没有人知道,雷伍在这温暖日光中,同蔡景尧说了些什么。

    第040章 梦

    这个早晨许飞燕是被雨声唤醒的。

    雨珠子断线珍珠似地落在雨棚上,噼里啪啦,房东原本配好的窗帘遮光程度一般,但因为天气关系,这会儿房间还是一片昏暗。

    她转了个身,往被子里钻了钻,让外露在被子外的耳朵和鼻子汲取些许被子的温暖,眼睛适应昏暗后,她凝视女儿小嘴微张的睡颜,很快,她止不住低笑出声。

    小家伙的枕头巾湿了一滩口水,睡得可真熟。

    沿海小城冬季罕见的雨水也没能影响许飞燕的好心情,自从蔡景尧去世后,她还未曾试过一睡醒就有如此强烈的安心感。

    就好像,这几年她带着朵朵飞来飞去,从北飞到南,寄居在你的我的他的屋檐下,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自己的窝。

    昨晚她担心朵朵对新的环境不适应,八点半还没到就拉着女儿上床,准备给她讲半个小时故事。

    结果灰姑娘还没来得及去参加晚会,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今天周六,许飞燕允许自己在床上再赖个半小时。

    而且不得不夸,房东新买的床垫未免也太好睡了,不会硬得硌骨头,又不会软得人腰酸腿疼。

    许飞燕看房子的时候主卧次卧的床上有旧床垫,但房东说屋子之前是老人家住的,怕租客介意,已经重新订了新的床垫,签完合同的第二天就会送来,房东还把床垫店家的联络电话留给她。

    送床垫的工人说这是什么记忆棉还是乳胶棉,总之是他们店里卖得挺贵的一款,等床垫拆了薄膜胶套,许飞燕躺上去滚了两圈,已经舒服得不想起身了。

    枕头被子被套床笠都是她新买的,之前她从蔡家离开时只带了些日常用品和衣服,后来其他东西都是用许超龙家的。

    有个小天台的好处在晒被子这事上得到完美体现,许飞燕深埋进被子里大力嗅了一口,仿佛还能闻到前两天太阳的味道。

    蹑手蹑脚下了床,许飞燕披着外套走出卧室。

    洗手间在餐厅旁边,洗漱完后她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往脸上随意糊上一层水和乳,突然她在镜子里发现,自己右边下眼睑长了一条好细好细的纹。

    她赶紧凑前了身子,籍着白冷的镜前灯,拉抻着薄薄皮肤。

    真的是一条眼纹,还不算深,也不长,但当微眯起眼睛时,细纹就会比较明显。

    许飞燕一时怔愣,自己已经到了脸上长纹的年纪了啊?

    她看见镜柜上安放着的护肤品,属于她自己的就两瓶,一瓶水一瓶乳。

    精华和面霜去年她还有用的,但今年着实没闲钱乱花,就在 618 大促时随意买了一组水乳,预售付订还送一罐儿面霜小样。

    倒是女儿的瓶瓶罐罐比她的还多,朵朵肤质有些敏感,一换季就很容易成“红苹果”,刚出生时许飞燕还没太多育儿经验,买的乳液乳霜反而让朵朵浑身长出一颗颗小红疙瘩,吓得她连夜从岛上开车进市区医院挂急诊。

    后来许飞燕这方面格外上心,每半年一次淘宝大促拆的包裹大部分都是朵朵的东西,谈不上特别贵,但也花了不少钱。

    突然,许飞燕回想到昨天哥哥在车上同她说过的话。

    讲真的,她这几年确实从没将自己摆在第一位,凡事都只考虑着周围的人。

    她挤了点儿乳液在指腹,撅着唇,轻轻拍打那条细纹。

    好吧,没什么用处,许飞燕对着镜子皱了皱鼻子,关灯走出浴室。

    次卧连着小阳台,许飞燕拢紧衣襟走出去,湿冷空气里衣服很难干,昨晚洗的衣服现在还带着湿气。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一周普遍是阴天或有雨,她伸手探了探朵朵的校服,心想看来要先把烘干机买了才行,等明年春天回南天时也能派上用场。

    下着雨的周末早晨里老社区很安静,所以楼下街道传来的啪嗒啪嗒跑步声便显得响亮,许飞燕听到声音下意识往下扫看了一眼,正想朝屋里走,顿觉那身影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在雨中跑步的人貌似是雷伍。

    那头短寸太容易认了。

    他很快跑出了她的视线范围,隔着细雨晨雾,她只能隐约看出雷伍没穿雨衣。

    许飞燕不自觉皱眉,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雨,他也不怕感冒了?

    *

    雷伍昨晚睡得不踏实,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

    一开始他便坐在高速行驶的跑车里,手握方向盘,仪表盘上的指针失控地乱转,车头灯好像摔坏的手电筒,频闪的灯光根本照不清前方道路。

    雷伍知道又梦到了那一晚。

    他叹了口气,清楚明白自己需要再一次经历那场梦魇。

    车子还是那辆黑色法拉利,开在如墨夜色里,宛如能隐身的鬼魅。

    副驾驶还是坐着嗨大了的梁伊,也不知道她究竟和邱博威那群人吃了些什么鬼东西,他去温泉别墅把人接走时,她已经是这样疯癫痴线的状态了。

    但梁伊也不是完全失了心智,至少知道他的名字,还不停质问他为什么从不参与他们的派对。

    雷伍懒得理她。

    以前刚开始做这梦的时候,他还会试着劝劝梁伊,不要把安全带解开,不要开窗把手伸出去,不要抢方向盘……等再梦见多几次,他就不再劝了。

    反正结局都一样。

    再往前开了一会,县道两旁烂柠檬般的路灯开始啪啪声熄灭,宛如有一条巨大蟒蛇从后方爬过来,一口一口吞噬着道路和光明,很快,连车前方的路灯也一颗接着一颗快速地灭掉。

    雷伍知道,时间到了。

    他开始试着踩刹车,或者转动方向盘,意图让车子脱离固定的轨迹,撞上树干也好,掉落悬崖也罢,只要不是继续往前走就行,但就像以前的梦境一样,刹车失灵了,方向盘也是。

    好吧好吧,他索性闭上眼,等着车前方传来闷钝的撞击声响,还有梁伊的刺耳尖叫声划破这片黑暗。

    他已经开始在心里默念起了“对不起”,但这次他久久没有等来碰撞,再睁开眼时,发现车子竟在一家麦当劳门口稳稳停了下来。

    只不过这家麦当劳开在荒郊野岭中,雷伍环顾四周,这里只停着他一辆车,而刚才还在吵闹的梁伊不见了,车上只剩他一人。

    红底灯牌亮在黑暗中怪瘆人的,更吊诡的是门口还站着个黄衣服红头发的白脸人偶,双手合十对着他笑。

    ……怎么就跑到泰国的麦当劳来了?

    雷伍皱起眉头,这个场景他是第一次梦见。

    解开安全带下车,他朝亮着昏黄灯光的大门走,本来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这样诡异的梦境里,这位麦当劳叔叔或许会突然一百八十度转过头,咧着血盆大口对他说欢迎光临。

    但预想中的可怖剧情没有发生,雷伍走进门,店内音响还唱着温馨的生日快乐歌,中文的,英文的,还有泰语版。

    快餐店里灯光明亮,面积快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墙上贴满气球,天花板垂落彩带,点餐柜台在好远的地方,而且那边还有人影绰绰,有欢声笑语,似乎在庆祝什么。

    雷伍知道场景诡异,却不得不继续朝前方走,因为身后的玻璃门不知什么时候被粗长铁链锁了起来。

    走到一半时,墙上出现了一面 led 屏幕,上面跳闪着「雷家小少爷百日快乐」的卡通字体。

    雷伍微怔,他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雷文轩的百日宴,他买了机票飞去泰国了。

    果不其然,再往前走,雷伍见到了雷广。

    他没见过父亲病得消瘦憔悴的样子,所以这时的雷广是一副暴发户大老板的打扮,脖子上手指粗的金链子闪着金光。

    他怀里的婴儿穿得喜庆,小脸埋在雷广胸膛,雷伍只能见到莲藕手臂上箍着一个个金灿灿的手镯。

    边上还站着彭娅,挽着雷广的手指上火钻璀璨,见他来了,还娇声笑道,哎呀,小伍来啦。

    明明她的年纪不过大他几岁。

    雷伍走上前,下意识看了眼点餐柜台的方向,可惜了,没见到想见的人。

    也是,这样混乱不堪的梦境,不应该让她掺合进来。

    他边自嘲,边走到雷广身前,这时父亲怀里的小孩倏地转过头来,眼鼻模糊成一团混沌,只剩一张还没长牙的小嘴。

    黑乎乎的嘴巴朝他笑,对着他喊,哥哥啊,哥哥。

    饶是雷伍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再抬头时,宴会上的宾客全没了五官,一个个如丧尸一样朝他扑过来,他只好拔腿往回跑。

    墙上的气球像炸弹一样爆开,尼古丁味的烟雾弥漫,天花板的彩带也簌簌落下,掉在他身上,一看,竟是一条条小蛇!

    他甩着身上缠人的蛇,加速朝那上锁的玻璃大门跑去,快到门前时,他没有减速,双臂挡在脸前,直直朝玻璃冲去。

    锵——!

    他撞破了玻璃门,好像有玻璃碎划破了他的手和额头,只不过梦里感受不到疼痛。

    此时门旁的红发人偶果然真的咧开嘴,尖尖獠牙在血色霓虹灯牌映照下仿佛沾满鲜血,迈开腿,步姿诡异地朝他快速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