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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历史]衣被天下 第146节

    伴随着“噗通”一声酒杯入海的声音,正拿着角尺和木棍不停在羊皮纸上比画的青年似乎被惊醒一般,抬头眨了眨眼,半晌后,他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一个破碎镜片,有些艰难地将目光聚焦在他的同伴身上:“容我提醒你,杰西,我们已经迷路一个月了,而且请不要再把杯子丢掉了,哪怕它已经有了破洞也有它的可用之处,要知道我们没有更多的物资可以浪费了。虽然船舱里有很多原材料,但在这儿我们没办法让它们变成实物。”

    “哦!狗屎。”男人崩溃般地在自己头上一阵抓挠。

    将自己长久没有清洗,满是油污的乱发搞得更乱之后,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空茫茫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放声呐喊道:“他妈的明国到底在哪里——”

    对他这样的举动,他的伙伴们都没有什么反应。

    反正这儿是海洋,又不是雪山,要喊就喊呗,又不能喊出海啸来。

    喊出来也无所谓,多少也能给个痛快嘛。

    是的,这群在海上漂了快两个月的人已经丧气到极点了。

    他们也想像小伙伴那样发泄出来,但因为物资的短缺和连番遭遇的恶劣天气,精疲力竭的他们已经没什么力气可以浪费了。

    这几年来,随着东西方商队沟通的愈加频繁,东方的黄金国度已经不再是马可波罗游记中那个神秘存在,大家都渐渐知道原来黄金国度并不是真的用黄金造就的王国,只不过是他们那里使用的建筑材料在他们看来太过于珍贵,所以才被老前辈取了个这名头。

    但那又怎么样,在他们看来,那个哪怕是种田的农户也能穿上丝绸、全国人都能吃上白米饭、吃个大麦都要将其研磨成精面后再食用的国家和黄金国度又有什么区别。

    在他们的国家,只有尊贵的皇帝皇后和伯爵才能穿得起丝绸,稻米更是珍贵到连皇帝都舍不得多吃的昂贵进口食材,至于面粉嘛……

    大部分国家的皇室都在食用硬得可以当烧火棍的黑麦面包,这种经过若干道程序做成的精粮是只有在祭典或者招待来自明国的使者时才会出现的上等食物。

    我们的最好在别人看来只是寻常,这实在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在沮丧之余生出探知的欲望。

    约莫十来年前,沿着欧地线来到欧洲的大明使者带来了一种叫做东洋镜的东西,他们将一个像是木箱一样的东西送给了神圣罗马帝国的教皇陛下,据说通过那样东西,哪怕是远隔万里千山,他们也能看到那个神奇国度的模样以及大明皇帝的相貌。

    不过,能得到允许观赏这件宝贝的只有尊贵的国王和皇后,据说每个看完的人都为那上面大明的模样而神魂颠倒,甚至有流传说某位皇后直接惊呼那就是天堂。

    虽然传言众说纷纭,但因为教皇后来将这面神奇的镜子藏在圣殿之内不允许外人再看,流传出来的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无法考证。

    再后来,人们发现,那些国王在修建都城的时候都一改以往的粗犷风格,将其分成了若干区块。

    而国王陛下在请宫廷画师为他们留下肖像画的时候,也常常喜欢将背景布置成充满大明风情的模样,为此他们购置了大量的丝绸、瓷器以及金银饰品。但据宫廷画师所说,他们永远都对自己的肖像画不满意,认为画师没有将他们威武霸气的神韵留在画纸上,并为此懊恼不已。

    这样的心情在催生出自卑和向往的同时,当然也会滋养出野心和掠夺的欲望,其实也不是没人动过歪心思,据杰西所知,曾经就有不下七个国家组成联盟派遣船队去到东方。

    他们是去干什么的不用说也知道,但最后去到东方的船队都再也没有回来。

    杰西一个异国朋友的叔叔曾经是战船上的伙夫,他用失去一只手臂的事实告诉了大家明国有多么的强大。

    据说,他们的船上搭载了火炮,那火炮的射程远得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还没能看清明国船只的具体模样,就被那些大铁球砸到了水里。

    那位伙夫叔叔所在的船只运气比较好,它是炮林弹雨中的一条漏网之鱼。但当它靠着风sao的走位踩着队友的“尸体”一路猪突猛进,终于靠到炮火不易攻打之处,准备开启白刃战的时候,却被那艘明国船只上安装的一个宛若跷跷板一样的杆子砸了个正着。

    是的,跷跷板。

    也不知道明军是如何办到的,那又长又重的木棍裹挟着千钧之势,当头砸下的模样凶残极了,直接将伙夫叔叔所在的那艘木船砸了个对穿。

    对穿啊啊啊啊!

    原谅他们这些没见识的外国人吧,这场面是谁都无法想到的啊!

    不过这也是伙夫叔叔那船人的幸运,比起带着火药的暴力攻击,物理攻击加上靠得近的关系,他们成了大明的俘虏——没死就很不错了,在大明做俘虏的待遇比起自己国家的小领主都不差了哎!

    众俘虏纷纷表示大明的监狱超好的,虽然阴森了点,背景音奇怪了点,早期还经历了各种审问,但说清楚之后他们现在特别爱这里,一点都不想回家!

    不过很可惜,这群人最后还是被查清楚情况的大明给丢出了国门,断绝了蹭饭之路。

    怎么说呢,后世有句话叫做打老实了就能坐下谈了,正因为那个东方大国秀了把肌rou,并且在此后盯着他们这些国家的船追着打了近一年,他们头上的那些贵族老爷才拜伏在了这大到让人绝望的实力差下,老老实实和人谈起了合作。

    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个重要的改变。

    现在往来的船只都必须悬挂自己国家的国旗,但凡是没挂国旗进入大明海域内的直接吃大铁球,挂了大明判定为不友好对象的船只进入大明境内的,也得吃大铁球。

    因为这件事,之前的那七个在欧洲大陆横着走的国家彻底成为了商人最嫌弃的存在,出去……尤其是往东方跑的,压根没人敢说自己是那七国的人。

    这个时代的欧洲局势就类似于华夏的春秋战国时期,小国林立之余,民众对自己的国家并没有任何归属感,他们采取的是单线联系模式,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他们只服从于自己的领主,而领主所服从的人是谁,彼此间有什么关系和民众完全无关。

    这样的统治模式完全是为了收税和管理方便,但就和春秋战国时期一样,它也造成了一个后果,形象的说那就是——我的主子的主子不是我的主子。

    民众对国家没有归属感,换个国籍对他们来说比换件衣服还容易,而众所周知,商人的节cao是最低的。

    因此,对于商人们来说,一旦发现自己身为七国中某国国民的身份对他们进入东方不利,那换个国籍还真的是不需要太多考虑的事情。

    反正大家几百年前都是一家子,换个国籍不就是在那里投点钱的事,这些钱比起在东方赚取的利润简直就是毛毛雨。

    而且以这些商人的地位来说,他们想换到哪儿,都会受到夹道欢迎。

    身份在欧洲重要吗?以前重要,但现在,一味追求奢华和豪富生活的欧洲众皇室们表面光鲜,背后有着多少欠债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再过百余年,这片领土上的资本家就能顺着这些扎根在贵族老爷们身上那些名为“贪婪”、“傲慢”的藤蔓一点点爬上来,最终成为政治力量的新主人。

    而现在,这股风潮已经隐隐有了呈现。

    毫无疑问,中欧之间的贸易联系和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将催化这一过程。

    但挂谁的国旗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已经睁眼看世界的大明向世界派出了大量的探访者,这些人来回奔波,不仅拨洒了文明的火种,赚取了丰厚的利润,也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在信息探查上。

    不得不说,面对有一套专业探查和归纳技能的大明,若不是和这些国家之间存在语言隔阂,这片土地上的爱恨情仇早就成为话本被送到大明那位年轻的帝皇手中啦。

    不过现在也不晚就是了=w=

    想要伪装自己的国籍没问题,前提是能够通过靠岸之后的一大堆甄别,如果确定船只国籍有作假,那么船上的人必定会被驱逐出境,所有的货物也都将被扣留。

    钱没了,回不去?

    呔,这就是不诚实的代价。

    为了证明自己的国籍,那些商人们在接受调查时候不用问就争相吐露“本国”的八卦,用尽一切办法向大明证明自己的身份。

    而他们吐露的内容,又将作为基础数据和成千上百个商人的话语进行比较和甄别,最后分析整理出的准确信息无疑能够帮助大明更清楚地了解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不过除了国与国之间的爱恨情仇,大明对于别的方面也很感兴趣。

    譬如欧洲在不久之前发生的大疫情。

    这场在后世被称为“黑死病”的鼠疫大流行开始得突如其来,也结束得颇为莫名其妙,在探听了一圈后,众人发现归根到底他们好像还真的没使用什么特效药剂,就是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这点令大明的医官们感到很失望,但几次问询多方打听之后,他们发现事实就是如此。

    虽然有部分船员觉得这是神的旨意,但更多人还是觉得那和神没有半毛钱关系,完全是人死得太多了,就造成了自然隔离的局面,说白了就是因为人口减少,人们之间的接触频率降低,感染自然就少了。

    这就很恐怖了。

    以欧洲近三分之二的人口为代价停止的疫病若是来到大明要如何防治,这是医官们如今正在探讨的问题。

    而有几个年轻的医官在调查问询中发现,这场疫病的起因有可能是欧洲中世纪对于猫的灭绝计划。当然,以如今的科学技术,医匠们并没有意识到大瘟疫和老鼠有什么关系,这仅是作为一种猜测,猜测中还带上了“有伤天和”等迷信成分,但在上报上去之后,太子殿下却谜一样地认可了他们的看法,并且下达了“每一艘靠岸的外邦船只上都必须带上猫,而且这只猫必须散养”这样可笑的命令。

    虽然船上的异邦水手们都不能理解大明的太子在想什么,但为了赚钱,他们不得不照做。

    于是,各种品种各种毛色的猫咪搭乘着各国船只来到了这片异国之地,而水手们很快发现,在船上带上几只猫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猫捉老鼠,饿了也能吃鱼吃海鸟,养育成本不高,而且平日里还能撸撸猫缓解一下压力,也挺好的。

    比如现在,迷失在海洋上的杰西一行人就是靠船上的几只猫减压的,否则迷失方向、物资耗尽的恐惧迟早会让他们走向彼此毁灭的道路。

    而他们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就在这群人即将山穷水尽之时,还真遇到了一艘挂着大明国旗的船只,这是后话。

    其实,大明和外邦接触之时,曾经有过一个小小的不和谐点。

    那就是信仰和传统文化,不过好在能够在华夏流传下来的宗教总体而言都相当包容温和,对其余教派的攻击性并不太高,而且大明的民众……咳咳,也是实用派,你宣扬的神有没有效果,让他来一个试试呗。

    能降雨不?能催晴不?能让母猪多下崽不?这都不能还让咱信啥啊!

    外国的传教士在华夏的工作开展得非常不顺利,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难搞的民众,还试一试,你以为是买菜吗?好不讲道理的!

    其实,传教士们心里头也苦,他们已经错过了教会最鼎盛的时期。

    就像是之前那个提到神治好了疾病的船员被众人diss了一番之后不敢发声一样,类似的情况在整片欧洲大陆都时常出现,但这情况放到几十年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谁也想不到,距离浩浩荡荡的十字军东征不过过去了一百年,神权却已经弱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是的,在黑死病刚刚结束肆虐的这个时代,是中世纪神权和贵族地位最低的时代。

    在疾病面前,王室贵族率先出逃的丑陋姿态留在了每个人的眼眶里,而教堂牧师竭尽全力也无法治愈哪怕一个人的无力更是摧毁了人们的信仰。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欧洲是带着点疯狂的,他们一方面遵从过去的习惯信仰着宗教,但从内心之中又不再信任宗教,又因为大批贵族势力的逝去失去了约束,局面一时极其混乱。

    面对这种情况,首脑们自顾不暇,教会的信誉度降到了最低,各国权力者之间新老势力交汇,彼此试探彼此掠夺的局面也让他们焦头烂额,而此时,因为向东方远航攫取了大量利益的商人阶级又在快速崛起,因此,欧洲几方势力搏斗的结果,就是每个国家都试图拉拢大明。

    “大明是那么好讨好的吗?”读完通政司翻译的由那七国之一的国王亲笔写下的求和书信,已经长成一个清隽青年的木文将抄录的奏折一拍合起,眉一扬,愤愤道,“当初集结别的六国攻打大明的就是他们吧?现在话倒是说得挺好听的,装无辜,还嫁公主?!呸!谁要他们的公主啊?!这群人不带洗澡的!脏死了!”

    说着,他猛一转头,看向了靠在小榻上,一边摸着一只幼犬一边淡定看公文的另一个青年,表情严肃极了:“大哥,你可千万别答应啊!我听说他们头上会长虱子,要是把人带回来,咱们家可就要遭殃了!您可别忘了前不久小小白身上长虱子之后的惨状哎!”

    “答应什么?”将一只手从暖和的狗肚子下头抽出来,木白平静地抽出朱笔在奏折上打了大大的一个x,冷酷无情地将其打回重写。

    在摸向下一本奏折之前,木白在弟弟哀怨的目光下抬头,大脑重新运转了一下,顿时一晒:“他们要和亲也是和咱爹,你同我说也没用啊。”

    木文顿时一呆,呆滞的脸上顿时多了两行字:对哦!我把爹给忘了。

    一般来说,国家的和亲都是将公主送入现任皇帝的后宫,只有极其少数才能嫁给皇子。简单点说,嫁给现任皇帝,属于求和,是以亲缘关系求取三五年和平,而嫁给皇子,那就是成秦晋之好,要走长线发展了,起码得和平个三、五十年。

    以如今欧洲各国刚被船队打爆过,还差点追着它们杀回老家的状况,坦白说他们真的嫁公主来,大明估计也就是指给某位臣子吧。

    要入后宫着实是不够格啊,而且大明皇帝陛下的后宫当真十分清净,就连如今那些王公贵族想塞人都塞不进,还能让一个番邦女子进后宫?啊呸,想得美,那分明是他们想要占便宜啊。

    想到这儿,木文情不自禁地捏了捏拳头,眼神更加坚定了几分,“大哥,这个国家不安好心,要不咱们去把那个国家给干了吧。”

    “……”虽然已经不做指望了,但是这家伙能不能对得起点他帮他取的这个名字,别老想着打打杀杀。木白无语地抬头看了眼弟弟,“你也想出海?”

    “哎嘿,大哥。”木文忸怩地蹭到了兄长的床榻边上,一边伸出手撸了两下睡得尾巴一甩一甩的小狗腿,一边更狗腿地和兄长撒娇:“我不是快要就番了嘛,就番后就没那么自由了,所以我想先出去看看~~”

    “出去可以——”已经被不孝弟妹用各种借口忽悠着要出海无数次的皇太子殿下十分平静,“通过考试就成。”

    木文闻言顿时垮下脸来,他左右看看四周无人,立刻学着小时候的样子翻身到小榻上,以他阿兄为床板,开始翻滚撒娇起来。

    要是能通过考试,他还需要找大哥开后门吗?就是通不过啊!!

    因为皇室内想要出国去闯的年轻人数量达到了一个新高,为了约束住这些幼崽们,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减员,大明的皇室成员但凡要出国都必须经过一系列的考试。

    除却基本的身体素质之外,考试的一大重要项目就是语言,每人保底就要学三门语言,其中必学的就是大食话。

    作为联通东西方交流的桥梁,如今的大食语言就类似后世的英语,算是半个通用语,要出海,这门语言是必须要掌握的。

    偏偏就是这一点卡住了木文。

    不知道为什么,木文的语言天分着实有些成谜,他小时候明明在这方面表现得很优秀的,但长大后这些天分就像是被狗吃掉了一样——全都没了!!!

    东亚的语言还好,一到西边那些宛如鬼画符的语言,他就完全开不了窍,刚学转头就忘了,哪怕是逼着弟弟们给他创造一起说大食话的语言环境也没用,学不会就是学不会,他连复杂的梵文都学会了,就是学不会大食语。

    若非在读写上没多大问题,木小文都要怀疑人生了。

    作为一个瘸腿的偏科生,为了能够出海,木文也是豁出去了,他来回在他哥身上犁地:“大哥!你让我出去吧!我会好多东西的,你知道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