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小夜曲 第35节
郑月白没想到秦绍礼对这么一句话记得如此清楚,惊且喜地应承:“一直在坚持做理疗,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栗枝站在旁侧,听他们俩寒暄。 目光偏移,隔着透明玻璃,瞧见自己反射出来的影子。 职业化的套装,和大学时期隐隐约约又有了些不同,只是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郑月白仍旧对秦绍礼的好记性大夸特夸,栗枝听在耳中,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她早知秦绍礼记忆力好,探索能力强,也知他合该有今日成就。 对于他来说,从没有遗忘这种事,有的只是不上心罢了。 好不容易等两人寒暄完毕,栗枝的脚站的已经有些麻,许久不穿高跟鞋,现在时间久了,竟然有些疼痛。 眼看即将告别,秦绍礼的目光却落在栗枝身上。 郑月白笑着介绍:“瞧我这记性,忘记说了,这是我们团队的核心技术人员,栗枝小姐,我学妹。” 栗枝客气地叫了声秦先生好。 她以前就不喜欢秦总这个称呼,总觉着旁人把他称呼老了。 比起来这个,更愿意称呼他为先生。 现在脱口而出的,也是习惯。 秦绍礼说:“真要说起来,栗枝也是我的学妹。” 郑月白起先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来刚介绍过自己的院校,立刻说:“这样说,还得称呼您为一声学长。” 秦绍礼未置可否,他上前一步,伸手,忽然触碰到栗枝的头发。 郑月白还未出口的话彻底卡在咽喉中。 他愣住了。 栗枝后退一步,声音提高:“秦先生。” 秦绍礼置若罔闻,他原本就比栗枝高出许多,轻而易举,手指落在她额头侧边头发上。 在这么一瞬,秦绍礼从栗枝眼睛中清晰地看到了惊恐。 如此分明。 秦绍礼手一顿,将那缕被勾乱的发扶正,对她说:“学妹,注意下仪容。” 栗枝僵着声音:“谢谢。” 郑月白笑容渐渐收敛。 这一次,他难得没有随声附和。 重新看秦绍礼时,视线也多了一份凝重。 但秦绍礼却没有继续和他们聊,微微颔首,往与他们相反的地方去了。 这次不是停电,只是栗枝刚才在的房间线路或者灯泡出了点小问题。 负责检修的人员很快背着工具箱上来修理,穿着蓝色工装。 而郑月白和栗枝,则是在另一个房间见了意向投资者。 对方仔细看完了计划书和其他资料,和郑月白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又问了栗枝一些问题。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着说会考虑,明天再给答复。 回程的车上,栗枝坐在副驾驶,弯腰将鞋子脱下。 脚腕上磨红了,有点痛,很不舒服。 窗外天色已暗,郑月白没问秦绍礼的事情,只是在711前稍稍停车,下去买饮料。 不远处的公交座椅上,放着一束被人丢弃的花。 有个小学生模样的人经过,左看右看,将这束被人丢弃的花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珍重地拿走。 栗枝心不在焉地想。 这些花朵被人从枝头仔细剪下、打上漂亮绸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遗弃呢? 而那遗弃花朵的人,有没有后悔过呢? - 次日,郑月白才收到消息。 意向投资人经过评估和思考后,婉拒了郑月白的提案。 郑月白也没有气馁。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基本一直在外奔走。 拉投资需要人牵线搭桥,上次和秦绍礼的聊天让他颇受启发,开始打起了父亲人脉的注意。 和其他急切想要脱离父母自主创业的富二代不同,郑月白从始至终就没想着要离开老爹自己干。 他心里清楚,能站在巨人肩膀上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明明依靠家长辅助能走捷径,还为什么要巴巴地去吃苦受罪? 真是蠢到家了。 只是哪怕踩上巨人肩膀,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也并非易事。 郑月白四处奔走大半个月,仍旧未有投资者接受他的计划。 偶尔有人看好这游戏前景,开出的条件也格外过分,胃口颇大,张口就是完全控制权。 郑月白现在缺的是钱,不是脑子,婉拒了对方。 栗枝虽然主攻技术方面,但看郑月白这样天天愁眉苦脸的,也不由得为游戏前景暗暗捏了把汗。 眼看快到冬至,事情终于出现了些许转机。 郑月白的父亲郑佳约知道儿子烦心事,特意施以援手,组了个酒局,邀了一些人来,让郑月白过去见见。 这一次,郑月白把栗枝也捎上了,俩人没有停歇,直奔苏州。 栗枝上次来苏州还是陪秦绍礼。 秦绍礼在吃食上颇为讲究,入了秋,特意带着栗枝一同来阳澄湖吃蟹,吃太湖三白,鸡头米,去当地人开的老店里点太湖杂鱼。 吃的蟹也是他教栗枝、用捕蟹笼亲手捉上来的。 冬至将至,如今上了权贵富豪饭桌上的,自然不再是大闸蟹,而是藏书羊rou和太仓羊rou。 新鲜宰杀的羊rou,切的薄厚均匀,用木桶熬制,白切蒜炒辣椒炒样样都有。 一行人点了一整只羊,做藏书牛rou的老板,为了显示原材料的新鲜,甚至还邀人去看宰杀羊的场景。 栗枝看着那羊宽厚无辜的黑色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要干呕。 宴会设在私家园林中,餐桌和戏台只有一水相隔。 光影错落,亭台楼阁,月光与树影交相辉映。 水上亭台,花旦与小生拂一把衣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唱一念,昆曲唱腔华丽婉转,吴侬软语,正上演着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牡丹亭梦。 当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秦绍礼坐在主位稍右的位置,和酒局上其他人不同,他坐姿端正,吃的少,饮酒更少,面对旁人的调笑或者话题,只是笑笑,少有参与。 从遇见到现在,栗枝和他不曾对视过一眼。 现在也一样,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不曾落到过栗枝身上。 羊rou虽然鲜美好吃,但方才那一眼给栗枝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过于深厚。 栗枝吃不下太多羊rou,只喝了些汤。 只是一想到看到的那双羊的眼睛,她就吃不下。 只挑捡着碗中的白菜和油豆腐慢慢地吃,不过稍微动了几筷,就放下来。 好在她并不是主角,无人在意。 偏巧又是全羊宴,整个桌上,她唯一能吃得下的,就是羊糕。 现吃现切,rou片花纹如大理石纹路,半透明的冻脂入口即化,鲜味与淡咸互消长。 栗枝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唇角,呼了口气。 这顿饭吃的她格外不适,决心去卫生间洗个手,冷静冷静。 这是郑月白他老子的私家园林,处处设置的曲曲折折,前往一个卫生间也要绕好大一圈,要过一个游廊、一个抄手拱门,再绕一个假山,越过池塘——几乎要穿过整个大庭院。 栗枝在卫生间还接了个表哥的电话,聊了五分钟。 表哥句句小心,试探出栗枝如今不再和秦绍礼联系后,才松口气。 结束通话,栗枝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波光映衬着月影如碎银,栗枝刚到了池塘旁,就听见水里面有呼呼啦啦的声音,像是有人落水。 这边有条小路少有人走,碧苔横生,白天刚下了一场雨,地还是湿滑的,人失足落下格外常见。 栗枝学过游泳,听到这动静,第一反应就是救人。 她慌忙往水声波荡激烈的地方去,匆匆跑了几步,刚到了旁侧,就看到两个男人浑身湿淋淋地往池塘边缘走。 栗枝看清那俩人的脸,才愣住。 秦绍礼和郑月白。 这俩人怎么会双双失足落水? 她不明白。 只是她看秦绍礼一脸不悦,把话咽回腹中。 秦绍礼的确不悦。 栗枝刚走不久,他离开席间,找个僻静无人处抽烟。 刚点上,郑月白尾随而来,笑着与他聊天。 聊着聊着就主动邀请他往这边池塘散步,称赞今晚月色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