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荒啦文学网 - 都市小说 - 暗河在线阅读 - 第1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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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奇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混不吝的一个人,其实他因为从小寄人篱下,骨子里比安良和周文也要坚韧得多。面对问题处理起来有一种街头聪明:他不怕被拒绝也不怕被威胁,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情,他一定会问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他虽然爹不管妈不要,但是二老都挺负责任地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钱,足够让这个人逍遥自在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了。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顾虑也没有,为了朋友时刻能豁得出去。

    他看着周文也:“你去不去?你要是觉得你有工作上的顾虑不方便去的话,我一个人去。”

    周文也也站了起来:“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走吧,开我的车。”

    安良扶着窗台才能稳住身形,他只祈求黑暗之中的秦淮不要察觉出他的异样来。可是一开口依旧是瞬间便溃不成军,连声音里都是颤抖与哽咽:“我妈她…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沾过一点儿医院的边。她就是一个学校里搞行政的…她能怎么样…”

    话说到一半,安良突然停住了。

    像是漆黑的夜空中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将一切阴暗与污秽短暂地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为世人所窥见。他被那不为人知的秘密震撼到了失语。

    “学校里搞行政的”?他妈韩建林不是在别的地方搞财务,她在重庆市警校做了一辈子的财务主任。

    重庆警校,秦淮在退学之前就是重庆警校的学生。

    安良突然恍惚地想了起来,之前在纹身店里遇到秦淮的高中同学的那一日,周之俊告诉自己,秦淮之所以从警校退学的原因。

    那么,连周之俊也一直在对他撒谎吗?

    秦淮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目光温柔又悲悯:“她是警校的财务主任,你还记得吧?”

    跃出水面的鲸鱼,盛夏灿烂的阳光,少年鹏程万里的前程,被扯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海,汇入暗河,永世不得见天日。

    那是秦淮一生中最自由的一个夏天。

    “我师父之前是警察,后来因为我的事情辞了职才做的纹身师。但是他其实心里一直都很想回到从前做警察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受了他的影响…还是我自己觉得做警察才是唯一能从秦石汉身边离开的路径,我高考的时候报了警校。”秦淮靠在窗边,天空下落着雪,重庆的雪细碎而脆弱,只看得见它们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却看不见它们在路上留下的分毫痕迹。秦淮的声音冷得像是一捧新雪:“我师父是在我初三的时候辞职的,后面的那几年,他过得也很不好。”

    其实想也能知道,周之俊的前半辈子从部队到警局,走的都是顺风顺水的体制内的道路。对待事情有一套近乎天真的规矩,这让他在这两个地方过得很适应。可是这样的人,突然开始直面这个社会众人心照不宣的规则时,他会觉得不适应,他也会觉得不知所措。尤其是他因为这样的规则而牺牲了自己前半辈子辛苦获得的一切后。

    “那个时候,周哥才刚开始跟人学纹身,我也就是个高中生。那几年…我们算得上,相依为命。”

    周之俊是外地人,他前半生所学在这个社会上并没有那么广泛的用武之力。他若是想在重庆有立足之地,付出的努力要比旁人多得多。

    “所以他听说我报了警校之后,特别高兴…周哥其实那时候也没什么钱,但是给我买了上学用的电脑和手机。那个夏天我才有了人生中的

    第一部 手机。”秦淮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有点悲伤的笑容:“周哥对我真挺好的,他就以为我终于有机会走出去了,能够…能够沿着他当年的路走下去,完成他之前的心愿。他一直以来都特别想当一个好警察,放在现在听起来其实有点好笑和天真,但是周哥当初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这辈子遇到过的,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他了。”

    秦淮的话题似乎走得远了,但是安良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开口打断他。

    他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对自己爱人的过往无知到了一个近乎可笑的地步。他知道秦淮过得不那么好,一直都在泥泞里挣扎。但是那些幽深的绝望,细小的微光,周之俊给予他的无以为报的恩情与善意,这些安良都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

    一直到了今时今日,他才终于有机会,听秦淮把一切都讲给他听。也许已经晚了,也许还没有。

    安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你朋友圈里的那只鲸鱼,就是那个时候画的吗?”

    秦淮看着他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啊?那是我

    第一次画画,周哥教我的。他那时候也就那半流子水平,但教我是绰绰有余了。”

    他提及周之俊的时候语气亲昵而信任,安良从前只以为他们师徒关系亲近,却从不曾想过,周之俊曾经是秦淮生活里唯一的光。

    他本可以对着秦淮的遭遇视而不见,本可以走上平步青云的康庄大道。可是凡人之间的义薄云天,让他们从此以后一同沉沦又彼此抚慰。三侠五义并非只存在于世说俗志之中,芸芸众生中亦有如是。

    安良觉得自己天真狂妄到了可笑的地步,竟然妄图成为秦淮生命中的那道光,他竟然妄图用单薄扁舟救人于泥沼之中。

    人类怎么会对感受同类的悲欢迟钝到了如斯地步?

    安良清了清嗓子:“你说过,那只鲸鱼是你自己。可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为什么那片海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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