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渡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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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的杂粮煎饼太大,林温只能吃下半个,周礼胃口大,他替林温解决了剩下的。 临近老平房,四周景色愈发荒凉,许多老建筑显然空置多年,墙体灰黑,窗户破损,周围杂草丛生。 再往前开,更加破败,那些房子的外立面已经不像样,周礼问:“这些房还有人住?” 林温拉下窗户朝外望。 雨已经停了,破旧的石子路坑坑洼洼,林温指着左边说:“那里还有人住,都等着拆迁呢,不过这次好像没轮到他们。” 又指着右边的房子说:“那边已经没人住了,都是危房。” 几幢危房中间有片空地,空地上此时摆着不少纸扎和花圈,十几个人围在那里,火光燃起,灰烬扬到了天空。 有人过世了。 没多久就到了地方,没有什么停车位,周礼把车随意靠边。 周礼问:“你家多大?” 林温说:“四十几个平房,拆不了多少钱。” 小镇上的房价近几年上涨厉害,但老平房位置过于偏僻,拆迁价格上不去。 平房前的空地上坐着不少人,大家手捧一次性纸杯在喝水,见到林温,邻居奶奶欣喜:“是温温呀!” 林温上前叫她:“奶奶。” 邻居送上热茶,林温和周礼道谢接过,跟他们坐一块儿,主要是听他们讲拆迁的事。 有人想提高价格,有人觉得狮子大开口不好,林温不参与提议。 板凳矮,坐着得曲腿,人的视线也跟着低,周礼喝了几口茶,忽然注意到林温的腿,他皱了皱眉,低声说:“带我看看你家。” 林温坐得无聊,闻言跟邻居奶奶说了一声,她就带着周礼溜了。 打开平房门,林温领人进去。 进门先是厨房,厨房往里是客厅和卧室,房子之前一直出租,两个月前租客才走,里面卫生打扫得很干净,家具还剩床和书桌,这两样都是林温家的,所以租客带不走。 周礼听林温描述过这间老房子,但耳听不如眼见,他难得起一回好奇心,从头到尾走了一遍。 可惜过去的东西都没了,看不出什么花样。 林温指着床边上的书桌说:“我小时候站在书桌上拍过一张照。” 二十年前的照相机不是家家都有,林父同事带着相机来做客,林父就把林温抱到了书桌上。 林温虽然不喜欢自拍,但那张照片她倒很喜欢,三四岁的她穿着小背心和小短裤,留着蘑菇头,对着镜头拍手笑。 可惜那张照片后来夹在相册里,因为粘连的缘故,破损了。 现在房子要拆迁,林温生出不舍,她上前摸了摸桌子。 周礼说:“你现在再拍一张。” 林温说:“我又不能站上去……”她讲到这里,忽然住口。 果然,周礼掐着她腰,将她一把提溜上书桌。 “……我就知道!”林温坐在书桌上说。 周礼拍了拍她的大腿:“你知道什么?” 林温今天淋了雨,洗过澡就换了身家里的衣服,穿得是短袖和牛仔短裤,露出了两条腿。 林温低头看向自己的腿,才发现靠近膝盖的位置,有几道明显的手指印淤痕,还很对称。 看样子是被周礼握住腿时掐出来的,但她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林温脸轰一下着火了。 她竟然在人群里坐了这么久,万一有人看得懂…… 林温用力拍了一下周礼,周礼笑着说:“有没有带遮瑕?” “我怎么会带遮瑕。” “那就在这里待一会儿,等着消下去。”周礼摸着她的腿道。 林温踢他,周礼猛将她两腿分开捞起,挂在手臂上。 “啊……”林温差点坐不稳。 怕周礼乱来,林温转移他的注意力,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大一开学迟去了三周,那三周你去了哪里?”这件事是袁雪当初吐槽周礼时说的,林温问这个问题,换句话就是—— 九年前江洲火车站,她抛下周礼落跑之后,留下周礼一个人。 周礼坐着火车,又去了哪里? 第64章 周礼分开林温双腿, 站得离书桌更近,他小臂垫在林温大腿下,手搭住桌子, 根本没费力。 林温双手撑在两侧,她背后是面白墙, 房子卫生再干净, 也难掩历史痕迹,白墙上有灰色的划痕、斑点,还有钉子钉过的小洞眼, 洞眼被铅笔画成了太阳,边上有一只卡通小狗, 大约只有拇指这点大, 铅笔印记极淡,不靠近看, 难以发现。 周礼没马上回答林温的问题, 他看着小狗,问林温:“这是你画的?” 林温不知道周礼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墙壁,说:“嗯,是我六岁的时候画的。” 母亲逼她学画画, 她三四岁就已经拿起蜡笔。书桌墙上一直挂着父亲当兵时的照片, 林温记得那回即将搬去新房子, 父亲取下相框,把钉子也拔了。 林温将要上小学, 新买了铅笔盒和铅笔,她看到墙上的洞眼,爬上凳子, 顺手就拿铅笔在洞眼四周描了一圈波浪,把洞眼变成太阳,又在太阳边上画了一只小狗。 后来房子出租,租户在这位置贴了一张明星海报,她的童年画作隐藏了十八年。 林温平常没有需要画画的场合,连袁雪也不知道她会这个。 她第一次在周礼面前画画,应该就是几个月前刚下载剧本杀app后,她在里面玩“猜画”,画了一道天妇罗,陌生的玩家老大哥还夸她“妹子专业啊”,但周礼当时并没有任何反应。 林温现在想来,感觉似乎周礼早知道她擅画,所以他才没一点表示。 周礼确实早知道她会画画。 首发网址 target=_blank> 周礼收回视线,看着林温道:“你那天在火车上落了一张画,没想起来?” 九年时光漫长,周礼早就没法再对自己当年的情绪感同身受,但情绪淡了,记忆却犹新。 周卿河被带走,他母亲远在国外,以前他家中也是空的,但那一回的空,更像是他周围所有一切都被清空了。 林温说孤独的感觉很恐怖,他倒不觉得恐怖,他只是有些空落落的,觉得无趣,没有目标,即使他身边狐朋狗友一堆。 最后一次见完北阳市的律师,周礼心生一股灭顶的烦躁和厌世,他不想说也不想动,直到他一脚踹翻机场闹事的中年男人,他才在暴力中寻找到一丝发泄口。 再后来…… 大约是在电闪雷鸣的高空中,他被林温死死掐住了手,那只手纤细白皙,软小无力,林温的指甲在他手背揿出了一个小凹印,他在这渺小的力道之下感受到了一点点疼,以及应有的求生欲。 人还是得活着。 他把小林温带下了飞机,又在餐桌上诱惑“乖小孩”逃学,接着在酒店杂物房,他又鬼使神差地对她说“我可以带上你”。 他不是个好心肠的人,但也许是小林温的“语重心长”和“高瞻远瞩”让他觉得有趣,又或者是她歪着脑袋擦头发的样子挺可爱,她讲话也过于温柔,人又太容易满足。 而最大的可能,应该是这个暑假,他一个人太久了,他不想再那么空落落,所以他才想带个人。 周礼找到了事做,比如支使人,比如给人辅导初三课本。 林温数学不行,做不到一点就通,但她听话好脾气,大多时候温温柔柔,偶尔使点小机灵,一会儿静得像画,一会儿又好像画中人活了过来。 他想这小朋友要是个男生就好了,她坐在他的下铺睡着了,他又不能让她直接跟他睡床。 周礼躺在下铺,盯着小林温的后背。林温穿着t恤趴在桌子上,露出了一小截后腰,周礼扯了扯她的t恤,将她遮住。 整个暑假周礼长久失眠,但那晚在火车上,他躺在林温背后,难得睡得沉,被林温叫醒,他看着林温那张小小的脸,天马行空地想到,家不方便回,记者都跟苍蝇似的,他那些朋友家里不适合带小朋友去,他最好租一套两室的房子,小朋友要是觉得逃学三天不够,她可以留久一点。 周礼计划着回到宜清之后的种种事情,假寐的时候他敏感地察觉到林温打量他的视线。 他去了洗手间,看着镜中那张络腮胡的脸,他摸摸胡子,想着火车到站后他得去买刮胡刀。 但当他离开洗手间,看到空落落的座位,以及轨道边上,追赶着火车,叫着他什么的逃兵时,他瞬间推翻了他之前所有莫名其妙的计划。 “影后”跑了,他始终还是得一个人。 平房还没断电,卧室里开着一盏小灯泡,灯泡质量不好,闪跳了好几下。 周礼在闪跳的光线下说:“你掉了一幅画在地上,一面画着姜慧和她儿子,一面写着字。” 林温记起来了,那是一张草稿纸,她看书实在看不进,所以画起了东西。 她画了姜慧和大宝,其实还画了周礼,但只来得及打了个轮廓,所以她只画了周礼的身形,那张纸被她夹在课本里,大约是她下火车时太着急,纸掉了出来,她没察觉。 火车哐哧哐哧前行,追火车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周礼捡起掉在座椅底下的纸,看了看人物画。 姜慧和大宝被她画得很像,他在这张画里只是一道影子。 白色纸张透光,另一面有字。 周礼翻过面,看到一段手写的文字,字迹很清秀,内容不知道摘抄自哪本书。 「不管你现在向世人呈现的是什么样的自己—— 是尖酸强硬,还是和蔼可亲,或是高度紧张、尴尬窘迫,我知道最好的“你”一直都在。 当你和那些让你觉得舒服放松的人在一起,或是独自享受孤独时,你的自我就会浮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你。」 周礼盯着这段文字看了许久,一直看到下一站。如果这纸是在桌上而不是地上,他可以当这是那人临跑前给他的留言。 周礼把纸揉成团,扔进了乘务员的垃圾车里。 下一站是南林站,离宜清市还有将近三小时的车程,他提前在南林站下了车。 周礼漫无目的的在这座陌生城市闲逛了一下午,看到了这座城市的某所高中。 那家伙是在江洲站下的车,她应该是江洲人,江洲镇属于南林市,她说她要考到市高中。 一座城市的高中有好几所,也不知道她打算考哪所高中。 晚上周礼随便找了一间酒店住下,第二天,他想他该找一份工作。 就像那小家伙说的,逃学应该要有规划,他不打算再花家里那些钱。 他在南林市的某所初中附近蹲守到了一些家长,成功得到了一份补习家教的工作,先免费试用一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