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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见阿娘!”太平公主是一路策马进宫的,禁卫军怕伤着这位最受宠的小公主,竟然无人敢拦。骏马扬起太初宫中未及扫去的积雪,她一径闯入了武成殿外的广场,从那匹烈马上跳下来,卷起马鞭指着领了旨意不敢让开的宫人们。 武成殿从来有太后的庇护,舍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人拦着,也有人伏在雪地上扣头,劝说道:“公主,太后不想见您,请您回府去吧!” “周兴凭什么把薛绍抓走,谋反的罪名又是从哪里来的?薛绍是我的丈夫,也是阿娘的女婿,阿娘这样昏聩,你们不去劝她,反而来拦我?”太平急了,把马鞭往地上一抽,“谁再敢拦着,我就打死谁!” 比起总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兄长们,太平从小就更有天家贵胄的气派。婉儿在内文学馆时就听说过还是才人的太后驯服烈马“狮子骢”的故事,大冬天听出一身冷汗来,她曾以为这天下没有什么是太后驯不服的,如今看到比烈马还要桀骜的公主,果然只有太后自己生出来的女儿,才会逼得她也要退避一时。 “公主。”平静的声音是争执中的一股清流,武成殿外的宫人们立刻往两边让开,迎出终于赶到的上官婉儿。 老舍人挥手让各归其位,宫人们窸窸窣窣地散开,见上官才人来了,都仿佛吃了定心丸。 “婉儿……”太平没想到来见她的是婉儿,咬了咬牙,还是定住手里的马鞭,“谁来也一样!我要见阿娘!” 太平和她的哥哥一样,都以为见了太后一切都会改变,尽管婉儿一路上都想不通太后为什么要对薛绍下手,却也明白这绝不是偏听谗言的结果,太后并不想听每个案子的“实情”,她只愿意看每一桩大案能牵连去哪些人,这是她与酷吏们达成一致的地方。 “太后不会见您的,公主请回吧。”聪慧如婉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她会劝李旦,是因为她明白李旦代表着太后的对立面,而她万万想不到太后竟会对最受宠的小公主下手,过往太平一难过,整个帝国都要变天,没有人不疼爱她,没有人不羡慕她,她该是风云诡谲的政局中,地位最牢不可破的一个。 “婉儿你让开!”太平不肯放下鞭子,却被迫近上来的婉儿逼得后退几步,“这是我与阿娘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太平,我是想要帮你……”夹了雪的风刮得脸生疼,婉儿拧着眉,以一个老友的口吻说话,“可你知道吗,我刚刚去了安福殿,作为太后的使者,逼死了皇后和德妃。” “旦哥哥……她把旦哥哥怎么了!”太平定住往后退的脚步,惶然盯住婉儿。 “太平,你不知道,在这场大清洗中,薛绍绝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婉儿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像地狱里的恶魔,“我天天都在看着太后举起屠刀,天天都在帮助她大开杀戒,我也想要同情你,但我已经跟她绑在了一起,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你闭嘴!我不信!”太平举着马鞭的手剧烈颤抖,抖动的唇边白汽缭乱,“阿娘只是被jian臣蒙蔽,是周兴这些人在捏造事实,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呵,周兴?”婉儿不屑地笑,“周兴这样的人怎能蒙蔽圣聪?太平你还不明白吗?太后决定的事,可曾有一件改动过?她是要做大事的人,靠近她的人,除了信赖没有别的路……” “啪!”婉儿的声音断在这里,神智不清的太平竟然一鞭子抽了下去,婉儿闷哼一声捂住左肩头,鲜血立刻从右手指缝中渗了出来。 “婉儿!”太平没想到自己真的动手了,把马鞭一扔冲上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你怎么不躲,你怎么不躲……” 这一鞭子捱下来倒让人变得清醒了许多,极冷的寒风中痛感很快麻木,婉儿奋力挣开太平,捂着肩头眉头紧皱:“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太平被推了一个趔趄,见婉儿痛得弯下腰,颤抖着站定,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太平,你醒醒吧!刘皇后和窦德妃尚能为圣人从容赴死,如果薛绍真的爱你,又怎会舍得你这样违拗你的母亲?” “婉儿你在说什么?”太平头一回觉得她从小就喜欢的人这样陌生,这种眼神竟与她可望不可即的母亲一模一样,“薛绍是蒙冤的,你也不敢否认吧?他凭什么要蒙冤而死!阿娘要是觉得他挡了路,那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杀了?是你亲自送我嫁给他的,是你送我的玉簪,说要我跟他夫妻和睦!崇简才六岁,他又做错了什么,就该失去父亲吗?他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上官婉儿,你就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吗?还是说你自己从小就没有父亲,根本不能理解别人的感受!” 父亲? 一面之缘都没有的父亲,之于她究竟是怎样的意义?婉儿有些站不稳,却放开捂住肩头的手,大胆地上前一步揪住太平的衣服。 “你们都以为我会恨她是吧?我天生就该恨她的是吧?”太平顾忌着她的伤,只能任由她揪着,听着婉儿声音沙哑的低吼,似乎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慌不择言,“不,我一点也不恨她,我的家族是她屠戮的,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是她给的,我庆幸于能站在她身后参与亘古未有的变局,也准备着随时为她牺牲。我相信她的判断,相信她在做成大业之前绝不会昏聩!” 婉儿的话说给太平听,也说给自己听,只有不断地这样说给自己听,才不会在看不清太后要往哪里走时,依然保有对她的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