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慈我悲终章镜顽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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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岁月,可深秋的梧桐仍旧落了满地,镜顽看着窗外,目光落在那坠地的残叶上。 不知她今日是否听他的话多加了些衣裳。 “镜顽,你有心事?”云心进房便见他久久凝视窗外,开口问道。 镜顽这才转过身来行了一礼,平淡道:“师兄,我并无心事。” “总觉你同往日不大一样,有什么事同我说罢。” “无事,多谢师兄。”镜顽摇摇头走至床榻,预备就寝的模样。 他这师弟性子沉闷,也不好勉强。云心只得去吹熄了灯:“那休息罢。” 大清早僧人们就已起身洗漱准备下山。镜顽跟在众人身后,他看了看山中浓重的雾气,夜露仍残留在那古树的枝叶上。 今日天气更冷了些。镜顽心中想着。 到了山下大家分头去各处时,镜顽与同行的师兄借口有事,自己转身去了一家布庄。 “小师父买些什么?”老板上前询问。 “贫僧想要一件披风。”镜顽双手合十对店家行了一礼,又补充道:“女子穿的。”。 忽略那店家探究的目光,镜顽面不改色地挑了一件厚重的朱红剪绒披风,让店家包了起来。 待他到了城南山头,凝心早已等着他了,见他一到立刻凑上前娇滴滴地抱怨道:“镜顽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了你许久。”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的圆领石榴袄裙,外罩一件挼蓝的刺金兔绒披风,脸红扑扑的。 镜顽将那件包的严严实实的披风往身后藏了藏,不声不响地往屋舍里走。凝心习以为常地跟在他身后,镜顽不动声色地将那披风扔至角落,便不再理会凝心,一心去照顾灾民了。 又过几日,凝心日日跟在镜顽身后,眼见着灾民快要安置完,心中焦急不已。看镜顽的模样,不日便要回寺中,到时候她难不成日日往山上跑,那得多累啊。 更何况这个和尚半点也没有软化的迹象,仍旧当她如空气一般。 她有些气馁,看着那张冷硬的面孔,再度给自己定定心,还有半月,时候尚早,她一定能打动那和尚。 这日众人已将灾民们安置好一一离去。城南的山头荒芜,人迹罕至,又只剩她与镜顽留在这,镜顽还在叮嘱一灾民,拿了许多米面留给那人,才慢慢关上门准备离开。 凝心只是站在那山头静立着就再度被绑住了,她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就被人捂着嘴勒住后退,身前横着把菜刀,已轻微割破她的脖颈。 镜顽听她声音便立刻转身,眼见一衣衫褴褛之人挟持着凝心,仇视地盯着他。 “施主放下刀。”镜顽的手按上剑,蓄势待发。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能把人全救了,我儿子呢?我儿子就不是人吗?”那人神色癫狂,情绪激动,手一动凝心的脖子上又见一道血痕。 凝心痛叫一声,又是一个疯癫的灾民,她倒了八辈子血霉,回回都是她受苦。 镜顽神色紧张起来,渐渐走近那灾民:“施主,有什么都好商量,你先放开她。” 那灾民依旧神经兮兮地叫嚷:“我儿子没了,我家那口子眼都哭瞎了!你们怎么赔我儿子!怎么赔?啊!” 镜顽趁其不备想要上前抢人,那灾民却一晃,菜刀更近一步:“别过来,放下你的剑!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给我儿子陪葬。” 凝心脖颈一凉,只觉有温热的液体往下流,心中恐慌,紧盯着镜顽,又想求救又不敢出声。 镜顽当真不动了,手握成拳,声线紧绷:“那施主如何才肯放了她?” 那灾民怪笑起来,阴森森的:“你们都是些有眼无珠的,没救我儿子,害得我妻子眼睛也哭瞎了,干脆你把眼睛挖了,我拿回去给妻子治眼睛,我就放了她。” 疯子!凝心毛骨悚然。 那灾民说着从怀中摸了把小刀丢过去。 镜顽放下佩剑,当真捡起那把小刀,问道:“只要贫僧挖了眼睛,你就放了她?” “当然,我说话算数!我要你的眼睛回去救我家那口子。”那灾民疯疯癫癫的,倒是一口应了。 “好。”镜顽居然应了,干净的手拿着那把小刀对准自己的眼眶。 凝心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想要大叫又被吓得出不了声。 她想说你不要相信他,他是个疯子怎么可信呢? 那灾民兴奋地往前凑,恨不得看清镜顽是如何亲手挖眼的,镜顽仍旧神色平静,持着刀就要对准自己眼睛下手。 那刀尖甫一刺破镜顽眼尾的一点皮rou,那一点血迹冒出,凝心惊得脑袋一片空白,大叫着不,全然不顾脖颈处悬着的菜刀往镜顽身前扑,想要将刀夺下。 刹那之间,她猛挣的力道竟挣脱了那正看向镜顽的灾民,她身子往镜顽那处扑,那灾民反应过来就怒气冲冲地持刀往她身上砍。 长剑出鞘的声音一响,菜刀坠地。凝心扑了个空摔在地上,镜顽挡在她身前,趁机挑了那灾民的菜刀将他压制在地上。 “施主去拿绳子来。”镜顽吩咐道。 凝心扑了个空正闭着眼等待欲落的刀,谁料却听那和尚冷静的吩咐。她转头,镜顽压制住那疯狂挣扎的灾民正望向她,他眼尾还有一点血迹。 “快去。”镜顽再次提醒道。 凝心这才喏喏应了跑到那屋舍里翻了个绳索出来,屋里的灾民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凝心看着他们,觉得又可怜又可悲,镜顽待他们这样好,却没人肯帮他一把。 待她出去递了绳索给他,镜顽利落地将人捆住堵住嘴丢在一旁,转身向她走来。 他从怀中摸出个药盒,再拿了个帕子递给她,皱着眉头看她脖颈处的两处伤痕,开口道:“施主擦些药。” 凝心这时又动了脑筋,苦着张脸看他,可怜兮兮道:“我又看不到如何上药?镜顽你帮我擦药嘛。” 镜顽顿了顿正要拒绝,又见她脖颈处的伤,还是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替她上药。 凝心抬起下巴,露出纤细的脖颈,那殷红的血色在那雪白的皮rou上分外显眼。 镜顽先拿帕子轻轻替她拭去血迹,那细瘦的手指在她脖颈处犹豫片刻,又再摸出张帕子蘸了药替她轻轻上药。 凝心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样了他都不愿意挨着她一丁点,隔着帕子给她擦药。 她故意嘶地一声,就见镜顽立刻僵硬地停住动作。她没有错过他眼中一晃而过的紧张与关切,心忽然又跳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打动那和尚。 镜顽手下的动作放得更轻了,替她擦完药就递给她,叮嘱道:“施主回去好好上药,伤口不深,不会留疤的。” 她拿药的时候想碰碰他的手,镜顽仍旧快速避开了。凝心见这不行,又瞧他眼尾的血迹,心念一转便开了药盒,用食指蘸了药要往他眼尾抹。 镜顽别过脸退开,抬手随意地擦了擦,淡声道:“多谢施主,贫僧无碍。”他转身就去拉起那地上的灾民,要带着他走。 “要去报官吗?”凝心赶紧跟上。 “嗯。” 待将人交予衙门,天已黑了,凝心同镜顽并排走着,她一路看着镜顽的侧脸,忽然道:“镜顽你喜欢我罢,你方才都愿意为我剜眼。” 镜顽顿了顿,仍是古井无波的语气:“无论是谁,贫僧都会救的。” “可是你没说你不喜欢我。”凝心却轻轻地笑了起来,有些得意:“你就是喜欢我。” 镜顽不争辩,转而道:“明日贫僧不会再下山了。” 凝心的笑容消失了,失落道:“明日就不来了啊。” 静了静她又雀跃起来:“那我便来山上寻你好了。” “佛门清净之地,还望施主慎行。”镜顽正色望着她,语气虽不严厉但仍旧是冷凝的。 凝心垂下头,用脚踢起路边的小石子,低声道:“不让我去那总能给你写信罢,我天天给你写信好不好?” 镜顽不语,凝心仰头看他,撒娇道:“好不好?只是写个信你也不愿意看吗?” 镜顽垂眼,不言不语地转身走掉。凝心追不上他,只在身后大声告知他:“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镜顽要看我的信啊!” 凝心今夜并不失落,甚至颇为轻快地回到了暖花阁,她今日莫名有了几分信心,她总觉得那和尚对她有几分喜欢的。 镜顽回寺之时已是深夜,他沐浴完静静躺在床上,闭眼之时却想起今日她惊慌地扑到他身前,想要夺下他手中欲落的刀。 他分明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接近他另有所图,但她那惶恐惊惧的神情在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她曾说喜欢他,也许是真心的罢。 他在黑暗中无声叹气,那莫名的慌乱以及隐约的喜悦都叫他不安。 此后整整七日凝心都给镜顽写信,信上无非是写些今日吃了什么,见了什么,很想他之类的话。 来来回回地写,镜顽从未回过信。 初冬已至,天气越发冷了,离她与承嘉王约定之日还有八天。凝心渐渐有些着急,那些石沉大海的书信,都像在预示着赌约的失败。 这日午后承嘉王却忽然来了,凝心有些惊慌,盛装打扮去迎他。 “如何?还有八日,你我之间的赌约便要揭晓输赢了。”承嘉王挑挑眉,接过凝心奉来的茶抿了一口。 “凝心自是不会令王爷失望的。”凝心挂着招牌笑容,似乎胜券在握。 “哦?那就是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了?济法寺的僧人可是举国皆知的一心向佛,凝心当真有把握?”承嘉王似是不信。 “当真。” “既如此,已过半月,那和尚对你已有情意,那不妨我们试他一试。” 凝心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王爷想要如何试?” “济法寺在山上,不如连着叁日叫他夜里下山在秋漓湖畔等你?他若如约而至,自是对你有情。”承嘉王颇为随意地放下茶盏,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地提议道。 那搁下的青瓷茶盏一声轻响,像她的心一般也轻颤了一下。凝心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那今夜便在望月楼见罢。”承嘉王撂下话便走了。 凝心今日还未寄信与镜顽,此刻便只得思索着如何骗他下山了,她提笔写道:“镜顽,今夜务必下山相见,有要事相告,我在秋漓湖畔等你,不见不散。” 她将信予了小厮,让他上山以后等至傍晚时分再将信给镜顽。 做戏自然是要逼真。凝心看向小厮离开的身影,盼着镜顽今夜一定要来。 镜顽今日迟迟未收到信,诵经之时总是忍不住往寺门外瞥,云心注意到了他的不安,问他他也只是摇头。 直到暮色沉沉,众人散去,镜顽才收到信。他叁两下便拆了信,一见信上所书,毫不迟疑地往寺门外去。 她今日来信这样迟,果真有事。 镜顽离寺之时未曾打招呼,云心遥遥见他着急离去的身影,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这个向来沉闷寡言的师弟似乎在奔向一条不归路。 下山最恼人的便是那千层石阶,镜顽一刻不曾停歇地匆匆奔下山,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 天还未彻底暗下来,他已走到了秋漓湖畔。冬日的湖畔并无多少游人,他四下望了望并未见到那个窈窕身影,便安静地等待。 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隔岸的灯火逐渐亮起来,镜顽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 望月楼中,承嘉王打着呵欠品着下人奉来的茶,看着台子上的戏班登台,时不时看看楼下那站着的身影。 凝心陪在一旁,她的心像一颗丢进深湖的石子,初时因镜顽如约而至的欣喜一闪而逝后,便因他不断枯等而无尽下坠,心里闷得慌。 这望月楼内暖风熏人,外头可是寒风凛冽,她在阁内听戏品茶,镜顽在湖畔傻等。 她听着这戏怎么也不是滋味,不由开口笑道:“王爷如何?凝心说得果然不假罢?这赌局凝心赢定了。” 承嘉王不以为意,目光仍旧落在那戏台上:“才一个时辰,让他再等两个时辰罢。” 两个时辰!凝心笑容不改,心里却狠狠唾骂承嘉王无耻。 但她也没有反驳,焦心地等着,戏台上换了好几出戏了,才将将过了一个时辰。凝心心里着急,不时瞥向楼下,生怕镜顽一气之下离去。 但是他没有,他除了四处环顾了几次,仍旧在原地等着。 承嘉王终于乏了,惊奇地看着楼下未曾离去的身影,笑道:“凝心,那和尚当真被你迷住了,现下都还未走。” 凝心扬起笑容,志得意满的模样:“自然。” “不错,本王乏了,明日再让他来罢,再瞧两日。”承嘉王打着呵欠摆手示意,戏班子恭敬地退场了,凝心弯腰行礼应了。 待承嘉王都走了,凝心才迅速跑下去,她脑中急转,已编好了理由,可当她看见镜顽有些苍白的脸色,仍旧滞住了。 “施主你来了。”镜顽没怎么惊讶也没有不满,只是淡淡开口。 “我……对不起。”凝心开始假装为难:“我不是有意让你等这么久的。” “无妨,你有何事直说罢。”镜顽神色平静,看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凝心故作伤心,抬眼看他,眼神中愁情千回百转,低声道:“我怕我说了,你从此便不愿再见我了。” 镜顽似是信了,斟酌了片刻,轻声道:“施主不必勉强,若是不想说,贫僧就先行回去了。” 凝心没想到他这般好打发,疑心他生气了,急道:“镜顽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无妨,施主你没事便好,贫僧并未生气。天色已晚,施主早些回去歇息罢。”镜顽平静望她,神情认真。 凝心一时之间哑口无言,镜顽已转身先行离开了,那被风吹起的白袍映在凝心眼里,她的心不知为何开始不安起来。 次日,凝心又故技重施,这次她故意入夜才寄了信,她想若是镜顽晚些来,也许能少等一会儿。 只是镜顽收到信时,寺内已熄了灯,僧人们皆已准备沐浴就寝。云心一整日都镜顽魂不守舍,始终在寺门处徘徊,已入夜了他仍未回来。 镜顽收到信时,捏着那纸信抚了抚,垂下眼思索了片刻便动身下山。 他心里知道也许对方是在戏耍他,但仍旧记挂她昨夜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许她真的有难言之隐。 因此他仍旧踏着夜色下了山。 今夜承嘉王仍在望月楼看戏,凝心瞥到那持剑的身影,再度松了口气。 这是第二次,再坚持一天便可结束了。待结束以后,她就给镜顽袒露实情好生赔罪。 对不住了,镜顽。凝心心中默念。 时间走得很慢,凝心心中煎熬不已。索性承嘉王今夜似乎觉得无趣,很快便松口离去了。 凝心赶忙下去安抚镜顽,镜顽仍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也瞧不出是否着恼,只问她:“施主想说什么?” “我……我说不出口。”凝心心虚地低头,好似十分为难。 她隐约听镜顽叹了口气,再抬头镜顽只是道:“那贫僧先走了。” 凝心绞尽脑汁实在是编不出什么借口,只能看着他离去。 不断安慰自己,明日最后一夜,到时就给镜顽赔罪。 可是真到这夜,一切都不受控地脱轨了。 这次的信她写的情真意切,道今夜必然会告诉镜顽她的难言之隐。 镜顽也果真又来了,凝心看着那身白袍,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惶恐。 他真的来了,接连叁日都来了。她写的信他每封信都读了,他应当有些在意她,不然也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叁地来这湖畔枯等。 直到深夜,承嘉王准备起身,凝心先发制人,抢白道:“王爷你瞧,凝心未曾骗你,那和尚果然日日都来了。你我的赌约,我赢了。” 承嘉王瞥一眼那湖畔,笑道:“虽说他确实来了,但本王与你的赌约不是说他来了你就赢了,他来了也未必说明他对你动心。” 凝心暗唾,这老狐狸,仍旧笑问道:“那依王爷所言,如何才算我赢呢?” “妙照本王所见,不如要他在暖花阁众人面前向你求亲,如此便算你赢。”承嘉王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暖花阁众人面前求亲?凝心脸色一白。这怎么可能? “怎么?办不到?”承嘉王挑眉问道。 “当然没问题,凝心自然可以让他向我求亲。”凝心强自应下了,心里其实毫无底气。 她慢慢地走下楼,湖畔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在水中,镜顽仍旧挺直脊背站在那里。 她想,干脆同他交代清楚,两人做一出戏骗过承嘉王便可。 可她看着镜顽耐心等待她的模样,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鬼使神差地就开始说起谎来:“镜顽,对不起,我这叁日一直拖着你,不敢说出口,是因为我怕你因此瞧不起我。” 她假意擦了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吸吸鼻子,小声地说:“我是青楼女子。” 镜顽凝神望她,看她抹眼泪之时紧张地手微抬起,片刻又放了下去,认真道:“众生平等,贫僧并不会因此看不起施主,施主无需介怀。” 他那认真诚挚的神情让凝心一时恍惚,做了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她将谎言贯穿到底。 “我缠着你说喜欢你,但从来不告诉你我的背景,就是怕你看不起我,我是真心喜欢你。”凝心低着头说话,手捂住眼睛,假意带了哭腔。 镜顽手足无措,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背安抚她,那手将停未停,他还是收回去了,有些生硬道:“施主,贫僧从未看不起你,以后也不会看不起你。你别伤心了。” 他摸出块手帕,递在她眼前,凝心一把接过,假意擦眼泪,心中暗笑镜顽真好骗,看着冷淡其实是个软心肠。 她终于抬头,趁机追问:“那我喜欢你,镜顽你喜欢我吗?” 镜顽沉默下来,他正不知如何开口。 凝心已话锋一转,低落道:“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我本就不指望你喜欢我。但是我想见见你,你能不能每天都下山来见见我。” 她十分低落,如水的眸子含着万分期盼盯着他,好似他拒绝她便会立刻哭出来。 “好。”镜顽的手收紧,他摸到那串佛珠,冰凉的手没知觉似地在茫然地摩挲,他最终应了。 凝心瞬间雀跃起来,她有种预感,她这场赌局赢定了。 灯火缥缈,镜顽的神情莫测,他轻声道:“早些回去罢,明日见。” “那我在城南等你,明日见!”凝心开心地同他告别。 回寺的路上,镜顽不住摩挲佛珠,他想他不应当答应她的,可是他不忍她伤心便下意识答应了。 他回寺之时,云心在房内等他。一灯如豆,云心神情严肃:“镜顽,你一连叁日去了何处?” “我去见了一位施主。”镜顽没有回避,如实回答了。 “是女施主?” “是。” “镜顽糊涂!今日以后不许你再下山!”云心惊讶不已,镜顽可是师父定下的接任主持,从来循规蹈矩,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叁番两次私自下山。 镜顽没有回答,倒了杯茶递给云心:“师兄不必为我担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镜顽!” “早些休息罢,师兄。”镜顽似是累极,不愿再多言。 云心看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没法,想着明日安排两个师弟去寺门外守着。 这日午后,镜顽就准备下山,却见寺门的石阶旁守着两位师弟。 他叹了叹气,师兄不可谓不费心,将离之人,又岂是这样就能拦得住的?他知道自己在往不归路踏,但他没法停下。 镜顽转头便绕至后山,后山草木众多,常有僧人来此采摘野菜。镜顽留心过,此处有条陡坡可以直通山下,只是荆棘遍生,难以走近。 他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剑身雪亮,挥剑利落地劈开那疯长的杂乱荆棘,硬生生地用剑开了一条路。 自己疯了。镜顽一边面无表情地挥剑一边想着,荆棘丛被砍断倒至一旁,深绿的汁液汩汩流下。 镜顽持剑挥开那些荆棘,慢慢走下这条陡坡,果不其然到了山下。 凝心今日也用心打扮了,夕岚的百蝶穿花袄裙,戴两支圆环挽梅玉钗,斜簪了支鎏金摇叶步摇,用同色的发带挽了个高髻,傅粉施朱,明艳动人。 镜顽只是一如既往地走到她身旁,仍旧不言不语。 “镜顽,今日我带你去赏花。”凝心可早有准备。 冬日城里百花凋零,但是凝心去专门带镜顽去了城南的金梅林。 寒冬凌冽,那处是一片幽香的黄梅,她带着镜顽往前走,偶有几片坠落的花瓣飘落而下坠在衣裙上,落了满身的花香。 “镜顽,你瞧花真美。同心悦之人赏花,便是美事一桩。”凝心转眼笑着望他,光彩夺目的面孔上是全然的喜悦。 镜顽不语,只是看着那花。凝心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开始说话,甜言蜜语不断,势必想打动他。 镜顽看着那旋然而坠的花,漫无边际地想:花越美越是容易败的,冬日的花是活不过春日的。 这日,凝心费劲口舌也没能让镜顽多说两句话。 已到分别之时,她有些担心地问:“镜顽,明日还能再见面吗?” 镜顽点点头:“自然。” 凝心便笑起来,眼神婉转:“那明日见,我会等你的。” “嗯。” 这日镜顽在日落之时回了寺内,云心并未发现他擅自下山,暗自松了口气。 一连七日,镜顽都如约下山伴在凝心身侧。凝心费尽心机,带他游湖泛舟,赏花听戏,镜顽依旧沉默寡言。 她有些着急了,还有五日便到约定之日。 这日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她试图去牵镜顽的手,仍旧被镜顽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依旧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不行,她只得使个苦rou计了。 凝心带他去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冬日冷冽,唯有这青青翠竹屹立不倒。她用翠绿的竹叶折成竹叶船,在小船上放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那花日出便开,日落即合。 她蹲下身将船放至一旁的小溪中,要镜顽同她一起看着竹叶船顺流而下。 镜顽看那竹叶船顺着溪流东去,目光瞥到凝心柔美的侧脸。 他想,即便再怎么闭口不言,自己向佛的心也随着那竹叶船一去不回了。 那竹林前有一简陋的木屋,凝心带他进了木屋,借口有新奇玩意给他瞧。 一进屋她却立刻关上了门,镜顽正颇为不解。 凝心故作惆怅,神色凄楚道:“镜顽,我是个青楼女子,身不由己,过几日就要开花会叫卖初夜迎客。你虽不喜欢我,但我却实在喜欢你。与其将身子给不喜欢的人,不如你要了我罢。” 说着她就闭上眼,故意颤抖着解自己衣裳,将那衣裙剥落,雪白的身子,玲珑有致的曲线,一张艳丽的面孔上有着十分的决然,身体却微微瑟缩,似乎是害怕他拒绝。 她心里其实笃定镜顽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如若镜顽真的要了她,她也…… 还不容她想,带着檀香的衣袍便罩在她身上,她倏然睁眼。镜顽已背过身去,依旧古板道:“施主还是先穿上衣服罢。” 凝心又失落又松了口气,镜顽果然不会碰她。她慢慢穿好衣裳,可怜道:“你就这样看不上我,也罢,我……” 镜顽倏然转身,拧眉肃然道:“贫僧从未看不起施主。” 他似是看凝心被惊住的模样,才觉自己语气有些生硬,着意放缓语气道:“施主不必看轻自己。你若是不愿,贫僧明日便带你走。” “带我走?”凝心的心跳起来,有些不确定道。 “是。” “你要如何带我走,我可是……”凝心犹疑道。 “贫僧娶你。”镜顽仍是不咸不淡地扔下话,神情却正经严肃。 凝心心中终于掀起惊涛骇浪:她要赢了! 她心里迅速想着如何将镜顽骗到暖花阁,小心地开口:“娶我?可我是暖花阁的人,即便要娶也需要知会鸾娘。” 她没有说,要赎身才能带她走,她的身价可是五千两白银。但这不重要,出家人两袖清风,他哪儿拿的出银两。她不过是要他出现好叫她赢了这场赌局。 至于后果,大不了到时她再向他赔罪。 “贫僧明日便来。”镜顽十分认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望向她,有着十分的确定。 “你……真的愿意娶我?”凝心心跳的飞快,再度确认道。 “嗯。” “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镜顽望向她,低声道:“贫僧没有不喜欢你。” 凝心心头一颤,她有些不敢相信,那双疏离的眼眸此刻却是认真地凝望着她。 他说没有不喜欢她,意思就是喜欢她?他居然真的喜欢她。 凝心有片刻的动摇,利用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不大好罢?可是自己这么久以来不就是为了让他喜欢她吗?不是什么大事,就再骗他一天,明日之后一切都结束了,她一定好好向镜顽赔罪。 “那你明日一定要来,我等你。”凝心开了口,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她最终还是决定利用他。 “好。” 山林之间,夜露满枝,镜顽持着剑一步步往寺内走,决意今日向师父剖白,可他却扑了个空。 “师兄,师父何在?”镜顽寻了云心问道。 “师父今日去灵缘寺论禅了,还未归来。” 镜顽沉默地点点头,也罢,明日再告诉师父罢。 殿里的佛像金身未曾褪色,仍旧拈花带笑,桌前供奉的梧桐皆已半枯,朱红的漆柱表层有些脱落,满殿的檀香暗遗,香如蒸云,袅袅而起。 诸相从心起。 镜顽从来明白,从他盼着她的信,为她下山之时,心念已动。 他跪在佛前轻轻叩首,双手合十,轻念了句:“阿弥陀佛。” 难得的艳阳天,只是冬日的太阳毫无暖意,只能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凝心从早就在暖花阁等他,直到傍晚,镜顽才踏进暖花阁。 她故意站在楼台的正中央,吩咐了惜玉待会如何陪她做戏,更请了承嘉王在一旁的厢房里等着看戏。 她今日势必要赢。 暖花阁日日莺歌燕舞不绝,觥筹交错中,男女调笑声十分放肆。阁内富丽堂皇,金妆银裹,客人们握花掷酒,脂香粉腻,一派奢靡。 镜顽一身白袍,方踏入一步,就被迎客的龟公拦住,倒还是颇为客气,解释道:“小师父,这里可不是寻常酒楼,是花楼。” “多谢施主,贫僧知道。”镜顽客气回道。 这下龟公倒是愣住了,也不再作阻拦,只同一旁的伙计嘀咕:“和尚也来逛花楼?” 镜顽一身寡淡的纯白在这奢靡之地十分惹眼,来往的花娘客人无不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和尚怎么来青楼啊?” “思春呗,哈哈哈哈哈。” “暖花阁名不虚传啊,连和尚都慕名而来。” 镜顽依旧面不改色,神情冷淡地四处寻人。而后便看到了在高台之上的凝心,她似是很欣喜,笑容满面地准备跑下来,却被一旁的婢女拉住了,摇头示意她不得妄动。 她挣了挣,表情有些僵硬,只得无奈地转头看镜顽。 镜顽向她走去,一步又一步,十分守礼地站定在楼下,抬头坚定道:“施主,贫僧来娶你。” 满座哗然,怀抱着美姬调笑的客人们纷纷停了下来,向这两人投去诧异的目光。 “和尚娶妻?娶青楼女子?” “哪儿来的和尚啊?现在佛门都出些花和尚吗?” “瞧这身打扮,应当是济法寺的和尚罢。” “哪个济法寺?” “咱们镇中还有哪个济法寺,不就是那个。” “啧啧,济法寺怎么出了这样的和尚,主持治下不严。” “看来济法寺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一时之间,流言纷至沓来,一声比一声高,甚至掩过了那曼妙的丝竹弦乐,舞姬们虽未停下,仍旧向那白袍僧人投去惊讶的目光。嘲笑声、暗嗤声,轻蔑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往镜顽身上扎。 镜顽视若无睹,只静静望向她,冷俊的面容上,那双眼澄澈如明月。 凝心在高楼之上低头看那仰望她的白袍僧人,忽然万分惶恐。 那厢却传来一声轻笑,她目光一瞥,是厢房里的承嘉王噙着笑向她举杯示意——你赢了。 凝心还未开口,鸾娘就已急匆匆地赶来,这大堂里人声鼎沸,她听了婢女禀报便立刻出来瞧瞧。 “这位小师父为何来闹事?”鸾娘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仍旧细声细气地问道。 “贫僧不是来闹事,是来娶妻的。”镜顽低头行礼,一板一眼地答道。 鸾娘上下打量他,掩唇笑道:“娶妻?娶谁?” “娶凝心姑娘。” 鸾娘这才敛了神色,朝凝心瞥去,凝心冲她使了使眼色摇摇头。鸾娘何等的人精,立马便明白了是凝心那丫头之前那个赌局。 她居然真的让和尚动心了! 鸾娘望向那和尚冷淡的面孔,眼神却是干净认真的。 她心中叹道,可怜。 于是软了语气:“那小师父不如移步同我谈谈,这娶妻可是大事。” “好。” 鸾娘做了个请的手势,镜顽随她一同入了厢房。 凝心看着那白袍掩在门后,心跳得飞快,惶恐已大过了那赌赢的惊喜。 她想着镜顽那认真的神色,觉得这个谎似乎再也没法向他解释了。 “小师父,暖花阁有暖花阁的规矩,你要娶她可要为她赎身才行,凝心的身价可是五千两白银,待花会一开,则会不断竞价,价高者得。若你想现下带她走,按暖花阁的规矩须得给叁倍价钱,也就是一万五千两白银。”鸾娘温声细语地同他说,笑容不减,其实是想打发了他,叫他知难而退。 镜顽却并没有多么惊讶,好似那天价也不过尔尔,他只是稍作思考便道:“只要给一万五千两便能带凝心走吗?” “没错。你替她赎身,她便恢复自由身,要嫁要娶自是随意。” “好,贫僧改日就来。”镜顽微微低头,行了礼告辞。 鸾娘暗笑,其实这人也很好打发,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这是一万五千两的天价。 镜顽已走出厢房,凝心仍在阁楼上等着,见他这么快出来有些忐忑。 “镜顽,我……”她张口,不知从何说起。 “施主,贫僧改日就来娶你。”镜顽仍是云淡风轻,他看着她,笃定地开口。 凝心一慌,却瞥到慢吞吞出来的鸾娘,鸾娘朝她挑眉笑了笑,凝心立刻心领神会——鸾娘已帮她收了烂摊子,打发了镜顽。 于是凝心也绽开笑容,故作期盼道:“那我等你。” “好。” 那白袍僧人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凝心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那些议论她全都听到了,她十分愧疚,但这也没法,若不是承嘉王非要如此,她不会让镜顽陷入非议的。 是吗?心底微弱的声音想要反驳她,也在提醒她,现在冲出去向镜顽谢罪,一切还来得及。 我没法向他赔罪了,他这样认真的表情,我要怎么告诉他我是在骗他?没事的,鸾娘已经打发了他,他不会来娶我的。 凝心不断说服自己,忽略那隐约的不安与心痛,施施然往承嘉王的厢房去。 “王爷,我赢了,你何时迎我入府?”凝心进了厢房,抚了抚发髻,抬头望他,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承嘉王大笑,将她一把拉入怀中,挑起凝心的下巴,轻佻道:“让本王先尝尝美人的滋味再迎你入府。” 凝心倒在承嘉王的怀中,手不规矩地四处摸了摸,而后看那承嘉王变了脸色,身形一晃便巧妙地躲闪开,端的是千娇百媚,她推开承嘉王笑道:“王爷说笑了,凝心入了王府,王爷还尝不够?” 承嘉王抱了个空,看她倚在门框,如春日柳枝般柔若无骨,眼波流转,直将他心火勾起。 承嘉王笑道:“好好好,过两日便来迎你。” “凝心便恭候王爷了。”凝心端起茶盏,在盏边落下唇印,施施然递给了承嘉王。 承嘉王顺着那只纤细的手往上看,瞥见那留着唇红的杯盏,笑着端起那杯茶,对准残留的唇印一饮而尽:“等着本王。” “恭送王爷。”凝心嫣然一笑,待承嘉王离去才拉下脸来。 烦躁,她居然十分厌烦承嘉王那轻佻的模样。 镜顽走在街道上,天已黑了,乌云一片片地压下来,四处的店面点了灯火。他往镇外走,路过全宝钱庄的时候,眼神在那金光闪闪的招牌上稍作停留,随即握紧了剑,一刻不停地往寺里赶去。 今日暖花阁一行引起轩然大波,他必得脱离师门,才能不连累济法寺声誉。 他方踏入寺内便敏锐地察觉了寺内气氛不同,师兄弟们看他的眼神闪躲,彼此之间隐晦地对视之后,俱是心照不宣地低下头。 镜顽了然,不避不闪地拦下一位师弟问道:“师父何在?” “师父在正殿内。”那师弟低头嗫嚅着回答他。 他道了声谢便往正殿去。 慧定大师正在殿内礼拜,流言猛如虎,那些风言风语早已传到寺内,来礼拜的百姓好似十分为难地同他说了有济法寺的僧人逛花楼,迷恋青楼女子。 慧定大师笑笑不语,谦和地送走香客。 那些窃窃私语和隐隐看好戏的神色他再明白不过,人心如此,巴不得看人笑话来满足自己内心阴暗的私欲。 他不欲追究,可当镜顽放下佩剑,径直跪在殿外求他将自己逐出师门之时,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镜顽,你在胡说什么?”慧定大师皱眉问道。 “弟子道心已乱,不配为僧。”镜顽跪在殿前,向慧定直言道。 “镜顽,即便你从未受戒,但向来持戒奉行,不曾逾越,如今何出此言?”慧定不可置信,又联想到今日的流言,不觉十分头痛。 “心念一动,即为破戒。弟子动了情念,弟子想要娶她。”镜顽直视慧定大师,眸中一片清澈,十分决然。 慧定大师还有什么不明白,今日的风言风语,跪在他面前的得意弟子。他沉声道:“是那青楼女子?镜顽,你不谙世事,也从不近女色,那必然是那青楼女子刻意接近,可这样的女子定然有所企图,未必……” “师父!”镜顽抬头,第一次无礼地打断了他向来敬重的师父,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她很好。与她无关,是弟子道心不稳才动了情念。” 慧定大师也觉自己失言,叹道:“为师并不是想非议他人,只是你不过二十出头,实在不懂人心难测。” “是弟子动情,与他人又有何关?弟子知道师父担心弟子,但弟子心意已决,还望师父成全。” “镜顽!”慧定大师走近喝道:“红颜枯骨,刃之蜜甜。如今你只是被美色所迷,真成了俗世鸳鸯,不过是相看两厌罢了。” “弟子明白,弟子也并非为色相所迷。”镜顽看着慧定大师,眼神柔和,似是在回忆:“弟子只是想长伴她身侧,听她谈天说地。鸳鸯也好,怨侣也罢,弟子如今只争朝夕。” “糊涂!为师不准,你自去思过!”慧定大师摇头,眉目间皆是厉色。 “弟子一定要娶她。若师父不准,弟子便在此长跪不起,直到师父准允为止。”镜顽也十分固执,不肯退让。 “你!随你罢。”慧定大师气得不轻,转身便离开了佛殿。 这寺内人来人往,僧人们路过他皆目光一扫,佯作无事般,只有云心前来劝他:“师弟,何必执着?向师父认个错,断了这个念头罢。” “多谢师兄,我心意已决。”镜顽仍旧不卑不亢地跪在原地,并不动摇。 云心看着他,只余叹息。 天彻底黑了下来,寺内的灯火俱灭,唯余一身白袍静静跪在佛殿外。 直到晨光熹微,镜顽仍旧跪着,他神色平静,慧定大师出来见他仍旧跪着,不由拂袖而去。 已开寺门,香客络绎不绝,见有僧人跪在殿外,不住窃窃私语:“哎这个就是那个流连青楼的花和尚罢。” “是他罢,不然为何跪在此处,我还未曾听闻济法寺惩治过僧人呢。” “活该!出家人还动色心!” 那些蔑视的目光,嘲讽的闲言碎语落入他耳中,镜顽仍旧面不改色,他跪在那儿,仿佛与世隔绝般,只一心等着师父松口。 日落时分,慧定再次到他面前,问道:“镜顽你还不认错?” “是弟子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但弟子决意要娶她,还望师父恕罪。” 镜顽脸色已有些苍白,仍旧冷静道。 “冥顽不灵!”慧定再次拂袖而去。 周遭又静下来,僧人们皆恨不得避开他,根本不往此处来,云心看着那个固执的身影十分担忧。 直到第叁日,镜顽仍旧固执地跪在佛殿外,他面色苍白,眼圈发青,仍旧睁着眼望着殿内那尊金身佛像。 云心十分不忍,去求慧定,慧定闭了闭眼,仍旧道:“由他跪着罢,他自会放弃的。” 而暖花阁内,承嘉王这两日时常来缠着凝心,但始终没有来迎人,凝心不松口,非要迎她入府才愿委身于他。 这夜承嘉王终于按耐不住,将令牌扔给凝心,一把抱起凝心往床榻去:“王府的令牌给你,本王明日必来迎你!今日从了我罢。” 凝心推拒几次,见他满脸欲色,心中更是厌恶不已,但令牌一丢,她的眼睛亮了亮,衡量道:“王爷可得说话算话啊,否则凝心可不依。” “本王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唬你!快叫本王好好亲热一番。”承嘉王急不可耐地剥开凝心的衣裳,丢下床褥。 凝心心中厌恶也只得忍了,这是她要的结果。要进王府,她这副身子也只能给承嘉王了。 她便拿出被鸾娘调教过的手段,开始婉转逢迎。 她看着承嘉王急色的脸,不由想到那日下雨递给她一只芋荷的冷淡僧人。 镜顽。 破身的痛苦袭来,她还在想着那人冷冽的面容。身体的痛苦如此鲜明,她仍旧假意媚叫,一副快意的模样。 便当作是镜顽,是镜顽在要她。 芙蓉帐内,被翻红浪,初时的煎熬过后便是浪涌般的快感。她在承嘉王身下婉转承欢,极尽能事。 那室内春光无限,暧昧低语不断,红烛燃尽的灯花一滴滴落下。 山里的雪也飘了下来。 那干净的雪花一片片地落在镜顽眉间,他昏沉的头脑因这沁人的冰凉有了一丝清醒。 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双腿已动弹不得,只是凭着一股毅力执着地跪着。他惯穿的白袍虽然已是剪绒的棉衣,但因跪了叁日,也只余满身的湿气。 那双冻到青白的手仍旧规矩地放在双腿之上,长剑放在一旁。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尊佛像,佛像仍旧悲悯,似乎在叹他的冥顽不灵。 他强撑着继续跪着,直到雪覆满山头。风雪交加,长剑早已被掩埋,庭院里的积雪甚至快要掩住他的膝头。镜顽茫然地环顾四周,看那皑皑白雪落在朱瓦之上,竹叶飘落,红梅已绽,掩映在白雪之中。 他想起往年济法寺下雪之时,他站在佛殿之内眺望寺内,半枯的梧桐树上一片纯白,青竹深深,红梅怒放,时而扑簌簌抖落积雪下来。他内心是无波澜的,只觉这天地之间的白与黑不过是四季更替。 春花秋月,冬雪夏雨,从未在他眼中,美丑于他并无分别。此刻他僵硬地跪在地上,看着这场大雪却恍神想到:不知凝心见过山中的雪吗?这原是很美的。这红梅亦很美,像她爱穿的那身红衣。寺里的竹叶不似那日她折船的那些柔软,但年岁已久,十分葱郁,也是好看的。 她曾带他去赏花,可惜冬日的花太少了。待他娶了她,他再也不会避开她伸来的手,他会主动执起她的手,等到明年带她去赏春日的烂漫山花,她一定会喜欢的。 他在雪地里无声地笑了笑,僵硬的面孔上是个罕见的温柔笑容。 可下一刻他却失去意识,安静地倒在了雪地里。那固执的僧人倒在雪地里,风吹过他苍白的脸,雪轻轻落在他紧闭的眼,那身白袍与雪争辉,好似他本就如雪一般纯然。 云心这夜本就十分担忧,夜里风吹得纱窗呼呼作响,他迷迷糊糊醒来,见外头一片白茫茫,想起镜顽就心头一惊,立刻冲进佛殿外。 而镜顽已倒在地里许久,浑身冰凉,云心惊惶地大叫,引来几个师弟将镜顽搬回寝屋,又命人速去烧热水熬药。 慧定也被惊动,一瞧他向来爱护有加的弟子惨白着脸,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也是心头一震,差点晕过去。 “师父!”云心上前扶住慧定。 “不用管为师,先照顾镜顽罢。”慧定摇摇头,十分疲惫,他慢慢地往屋外走去。 “待镜顽醒来告诉他,为师准了,由他去罢。”那苍老的声音落下,带着无尽的倦意与心痛。 很冷,但凝心还在等他。镜顽发了高热,烧得昏昏沉沉,恍然还以为自己跪在殿外,在冰天雪地中求师父允准。他好似知道自己体力不支,但念着凝心,始终不肯倒下。 “求师父允准。”即便在睡梦中,他仍固执地请求。 云心看着他烧得糊糊糊涂还念着下山的模样,心头也是百感交集。 一整夜云心都在照顾他,直到那高热退下才松了口气去歇息。 镜顽醒来之时已过正午,他身体僵硬,但开口便问道:“师兄,师父允了吗?” 云心被他吵醒,无奈道:“师父允了,你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