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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作者:白芥子) 第16节

    谢徽禛好笑说:“你我夫妻,有这般尴尬吗?”

    萧砚宁只得当着他的面将衣衫一件一件脱下,最后谢徽禛提醒他:“里头的中衣也换身新的。”

    萧砚宁喉咙滚了滚:“……请公主允臣去屏风后头换。”

    谢徽禛起身走过去,亲手帮他解开了中衣,萧砚宁下意识想躲避,谢徽禛低声道:“别动。”

    满身暧昧痕迹再无遮掩,萧砚宁握紧拳头,难堪闭起眼。

    片刻后他察觉到谢徽禛帮他将中衣重新拢起,平静提醒他:“你去屏风后头换吧,本宫不看了便是。”

    谢徽禛坐回榻上去,萧砚宁在原地颓然站了片刻,哑声说了句“谢”,走去屏风后。

    巳时四刻,他二人去到淑柔长公主府,这里已车马盈门。

    淑柔长公主是当今陛下唯一的胞姐,十分有脸面,京中但凡收到请帖的府上无不来贺寿,多是女眷,他们刚到公主府门口,就碰上徐氏带着萧砚宁的幼妹也来了。

    徐氏见到他们很是高兴,又与谢徽禛说今日萧砚宁的jiejie也会来,萧大姑娘之前还未见过公主,一会儿让她来当面拜见公主殿下。

    谢徽禛笑着颔首。

    入府后先去与长公主祝寿送上寿礼,萧砚宁被人引去男宾席,谢徽禛和徐氏她们则留在了花厅这里,与一众女眷陪着长公主吃茶点闲聊天。

    后头萧大姑娘也来了,跟随她婆母英国公夫人一起,英国公府人丁兴旺,姑娘媳妇一堆,七八个人站一排,除了萧大姑娘打扮得素淡低调,余的个个珠光宝气、花枝招展。

    谢徽禛随意扫了一眼,英国公府这些女眷他不是第一回 见了,从前没正眼瞧过而已,今次仔细一看便觉不过尔尔,这穿金戴银什么都往身上堆的做派,哪里像世家出身,倒跟外头那些商贾家的后宅妇人一般。

    再听她们聊起钗环首饰、胭脂水粉的,谢徽禛便更没了兴趣,端起茶盏。

    徐氏寻着机会,派人去将萧大姑娘叫来,英国公夫人那头像是不大乐意,但见与徐氏坐一块的谢徽禛,不情不愿地放了人。

    萧大姑娘过来,先与谢徽禛行了礼,谢徽禛笑着让之起身。互相客套了几句,徐氏将萧大姑娘叫去身边,拉着她的手小声说体己的话。

    这萧大姑娘其实是萧砚宁堂姐,他二叔的女儿,父母去的早,留下她一个孤女在徐氏跟前长大,徐氏将之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但毕竟是嫁去了别人家,徐氏不是亲娘,不方便总去看,虽万般担忧她在婆家过得不好,却也没有办法。

    谢徽禛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大姑娘身形纤瘦,面色也不大好,眉目间像有掩饰不去的烦愁,被徐氏问起时却又说在英国公府一切都好,听着便不似真的。

    出嫁了的女儿在娘家面前多半报喜不报忧,不想叫娘家人担忧罢了。

    寿宴开席前,谢徽禛先去长公主命人给安排的别院小憩,顺便换身衣裳。

    萧砚宁过来时他正在铜镜前重新梳头,有侍女进来禀报事情。

    “英国公府那些女眷言谈间似乎对萧大姑娘颇有些轻视,国公夫人尤其不喜萧大姑娘,今日像是本不想带她来,是顾忌着公主您才不得已将萧大姑娘也带出来,奴婢们还听到她们说萧大姑娘什么‘给脸不要脸’、‘白得一个儿子还不肯要’的话。”

    萧砚宁闻言深拧起眉。

    谢徽禛轻哂:“萧大姑娘怎么说也是她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些人竟敢如此欺辱她?”

    再又吩咐人:“派人去细查一查,‘白得一个儿子还不肯要’是何意思。”

    侍女领命下去。

    萧砚宁低头与谢徽禛道谢,谢徽禛坐着转身面向他,抬手帮他将衣角轻轻捋平。

    “驸马为何要与本宫说谢?”他的声音很轻。

    萧砚宁:“……jiejie的事,本不该麻烦公主,公主肯关照jiejie之事,臣确实应该与公主道谢。”

    “驸马不必在意这些,你我夫妻一体,本就该互相为对方着想,驸马的家人也是本宫的家人,jiejie若当真在英国公府受了什么委屈,本宫自不会坐视不管。”

    不待萧砚宁说,谢徽禛继续道:“本宫才应该与驸马说谢,驸马与太子之事,本宫知道委屈了驸马,若你当真能顺着太子,哄得他高兴了,他对你好,自然也会对本宫好,本宫才能靠山稳固,永无后忧。”

    谢徽禛说罢抬眼,看向面前他呆怔怔的驸马:“驸马愿意为了本宫做这些吗?你若是不愿意,本宫也不能逼迫你,可本宫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就怕哪日眼前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又回到小时候担惊受怕、孤苦无依的日子。”

    萧砚宁半晌回神,避开谢徽禛期盼的目光,艰难吐出声音:“臣……尽力而为。”

    第19章 如人饮水

    萧砚宁没在公主府久待,答应了谢徽禛早些回去,翌日清早宫门一开便又进了宫。

    他去请安时,谢徽禛正在书房中作画,不等萧砚宁弯腰直接免了他的礼:“砚宁你过来。”

    萧砚宁走上前,被谢徽禛伸手攥过去,方才站定,谢徽禛自后覆上,气息包裹住他,一手搭上他的腰,一手覆住他的手,画笔也递到了他手中。

    轻笑声落在耳边,带出些微的痒意:“你看孤这幅花鸟图画得如何?”

    萧砚宁垂眸看桌案上的画,若真要评说只能算马马虎虎,谢徽禛作画的笔锋刚硬,气势十足,显得所画之物不那么鲜活,看起来有些呆板。

    萧砚宁还在斟酌着要如何作答,谢徽禛自个道:“孤觉得画得不好,这画孤从小到大都画不好,大约没这个天分,要不你帮孤修补修补吧,孤记得你小时候作画便是一绝。”

    萧砚宁领命。

    凝神又看了片刻手下的画,他不再迟疑地落下第一笔。

    萧砚宁作画时神情专注,微弯着腰垂首,晨光映在他半边侧脸上,勾勒出自下颚延伸向修长脖颈处一道流畅完美的弧线。谢徽禛安静看着,脑子里不时浮现前夜那些旖旎情动的画面,垂眸无声一笑。

    一盏茶的工夫,萧砚宁搁下笔,经他的添补,案上的花鸟图仿佛被注入了灵气,立时变得灵动甚至栩栩如生。谢徽禛看着啧啧称奇:“让你做孤的侍卫统领,倒是埋没了你。”

    萧砚宁不好意思道:“殿下谬赞。”

    谢徽禛笑笑,取出自己的私印在画纸落款处盖上,再示意萧砚宁,萧砚宁从他眼神里看懂了他的意思,也取出印章,盖在了那枚皇太子私印旁。

    谢徽禛十分满意,叫人来将画拿去装裱挂起来,萧砚宁闻言愈发汗颜:“殿下的书房里挂的都是大家之作,这幅画挂出来怕会惹人笑话。”

    “谁敢笑话?”谢徽禛不以为然,“是笑话你,还是笑话孤?”

    萧砚宁默然。

    谢徽禛好笑道:“你给自己身上加诸的条条框框也太多了,这么在意别人的目光,活着不累吗?”

    萧砚宁:“……外人都道殿下明德知礼、宽仁贤达,是假的吗?”

    难得萧砚宁会问这样的问题,谢徽禛歪倚着桌案,非但没生气,反而挺高兴的:“你觉着呢?”

    萧砚宁不知当怎么说:“臣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是觉得孤其实并非那样的?”谢徽禛点头,不吝啬承认,“孤确实不是,在人前装装样子谁不会,倘若孤不高兴了,连装都懒得装,至于外头那些人恭维孤,那有何稀奇的?陛下就孤这一个养子,再无第二人能威胁孤的地位,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看重孤,下头人自然得顺着陛下的意思,孤便是头猪,他们想必也能找到好词给孤夸出个花来。”

    萧砚宁无言以对:“殿下不必这般说自己。”

    谢徽禛挑眉:“话是粗鄙了些,可孤说得不对?”

    萧砚宁:“……殿下说得对。”

    “所以砚宁觉得孤是个怎样的人?”谢徽禛顺势问他。

    萧砚宁想了想,道:“殿下真性情,令人羡慕。”

    谢徽禛笑道:“你其实是想说孤任性吧?”

    萧砚宁垂了头。

    谢徽禛伸手过去,捏了捏他微红的耳垂,一声叹:“若是砚宁也能像小时候一样,在孤面前显露出几分真性情,不要总是这般殿下长殿下短的,那便好了。”

    萧砚宁小声解释:“小时候是不懂事……”

    “算了,别说孤不爱听的,走吧,随孤去用早膳。”谢徽禛打断他。

    膳桌上谢徽禛问起萧砚宁昨日去长公主祝寿之事,萧砚宁一一说了,谢徽禛随口道:“昨日突然有急事,要不孤便自个去给姑母贺寿了,孤倒也许久未见到乐平那丫头。”

    萧砚宁想起昨日公主说的话,心绪复杂:“殿下若是想见公主,叫她进宫来便是。”

    谢徽禛瞥他一眼:“是孤想见还是你想见?不是昨日才回去了公主府?”

    萧砚宁赶紧解释:“没有,殿下误会了。”

    谢徽禛哼笑,放过了他。

    用过早膳,谢徽禛照旧去御书房,晌午时回来,下午却没再念书,叮嘱萧砚宁收拾东西,和他一块随御驾去北海别宫小住几日。

    “这段时日政事少,父皇他们也想出宫偷闲几日,没道理孤就要一直憋在这东宫里,走吧,你随孤一起。”

    谢徽禛这么说,萧砚宁自然领命,他本就是谢徽禛的侍卫统领,谢徽禛要去哪都得跟着。

    到达别宫时是傍晚,谢徽禛被帝后留下一块用晚膳。

    膳食摆在皇帝寝殿后头的一处筑台上,此处视野高、风景好,前可观北海,后有山峦和瀑布,月起时更能看星火满天。

    萧砚宁被皇帝身边的内侍客气请上来,谢朝泠一指谢徽禛身边座位,示意他:“这里没外人,世子坐下一块吃些吧。”

    萧砚宁受宠若惊,当下谢恩,小心翼翼地坐下。

    谢徽禛回头冲他眨眨眼,再与谢朝泠道:“若不是父皇开口,他只怕还不敢坐下来。”

    谢朝泠淡定吃着酒,问他:“你为难世子了?他这般怕你?”

    谢徽禛道:“哪能啊,世子是乐平的驸马,我待他千好万好,哪舍得为难他。”

    萧砚宁有些紧张,虽知道谢徽禛在皇帝面前应当会有所收敛,不会真将他们的事情说出来,但谢徽禛这冲口而出的话也过于暧昧了些,他担心被皇帝听出来其中深意。

    谢朝泠也不知是听未听明白,脸上有笑,不咸不淡地说了谢徽禛几句。

    倒是一旁的谢朝渊顺嘴道:“上一回世子与本王和陛下一块用膳,还是乐平的归宁宴,今次仿佛与那日一样,不过今日坐这里的人是太子不是乐平。”

    谢徽禛却道:“世子和乐平成婚这么些日子,还不如与我相处的时日长,想来是我与世子更有缘分些。”

    萧砚宁头低得快抬不起来,谢朝渊放声笑:“你怎好意思?被乐平听到这话可不得与你置气了。”

    谢徽禛不以为然:“乐平不会。”

    再问身边人:“世子,你说乐平会吗?”

    “……不会,”萧砚宁小声道,“公主也希望臣能与殿下好生相处。”

    谢朝渊与谢朝泠对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谢徽禛这小子私底下是怎么哄骗这萧小世子的,谢朝泠拧眉,教训人的话生生忍住了,谢朝渊轻拍了拍他的手,提醒谢徽禛:“太子别忘了你父皇之前提点你的话。”

    “儿臣不敢忘。”谢徽禛做出虚心受教姿态。

    至于他是否真是这么想的,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夜幕彻底沉下时,这一顿晚膳终告结束。

    帝后先一步回寝殿,谢徽禛与萧砚宁恭送他们离开,待他们走下筑台,谢徽禛站直起身,倚石栏边朝下看,提醒身后萧砚宁:“你也过来。”

    萧砚宁往前一步,被谢徽禛拉到身前,他顺着谢徽禛目光往下看去,帝后已走至台下长廊边,谢朝泠忽然停住脚步,转身面朝身边人笑了,并非萧砚宁印象中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对着爱人展颜一笑的青年,与一般人并无二致。

    再之后,他看到君后抬起手,在皇帝鬓边轻轻拂过,凑近与之说了句什么,谢朝泠笑着点头,谢朝渊转身往前一步,背对着谢朝泠弯下腰,谢朝泠自然靠过去,被谢朝渊背起身。

    他们朝前走去,宫人跟随而上,宫灯映亮脚下的路。

    萧砚宁怔怔看着,直至帝后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