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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软了……她不想怪他了,她只想陪着他吧,不再去计较那么多误会与错过了。 她累了,她觉得,他也累了。 陆贵妃微微俯身,附上了那个让她痛苦一辈子的男人的双唇。 凉薄得让她的牙齿都在打颤。 自那次后,陆贵妃便有喜了。 这边坤宁宫有了喜事,长乐宫却愁眉不展。 太医已经断言,小太子活不过五岁。 合阳陆氏世家大族家底殷实,陆贵妃本人更有穆国公府全力支持,而自己家族无力,朝中无人,只靠着延和帝一人宠爱和一个儿子傍身。 如今这个儿子还命不久矣?! 皇后看着又一次偷跑出长乐宫去找贵妃的儿子的背影,眼中再一次淬满了怨毒。 最终,为了铲除异己,皇后命钱尚宫偷偷调换了太子生辰宴上的那一碗蜂蜜水,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成功嫁祸给了陆贵妃。陆家满门三百余人,无一生还。 而皇后自那之后彻底疯魔了,她偷偷留下了那原本盛着蜂蜜水的玉兰碟,将它摔了个粉碎,却又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了起来,同那不敢见光的一块腰牌一起藏了起来。可又忍不住,就将他们放在了长乐宫最显眼却无人敢动的地方,一夜又一夜地发着呆。 而陆贵妃临死一击,还给了皇后一个不孕不育的后半生。 说完这些,戚含章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她看着已经瘫倒在地上坐着的自己的父亲,嘲讽地问道:“父皇,你所喜爱的,究竟是那个无微不至照顾你、陪伴你,会同你发小脾气的人,还是那个装腔作势、披着一幅画皮骗了你二十年的女人?” 延和帝双唇微张,颤抖着,一双眼睛依然失神。 戚含章蹲了下来,看着自己曾经崇拜过的父亲,只觉得没来由地恶心。 她轻声问道:“就像我一样,父皇从未唤过女儿的名字,从来只叫封号。对母妃亦是如此,你从来只叫过她贵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延和帝突然用力拽住了戚含章的衣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沙哑而卑微地问道:“她、她叫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戚含章垂下眼眸,落下一滴泪水,砸在了紫宸殿华贵精致的地毯之上,很快消失不见。 “陆家那一辈的姑娘从字辈,从之。” “之……” “她的名字,叫之归。陆之归。” “……归?之归?陆之归?” “……是。” “是、是之子于归、宜其家室的那个意思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那是形容姑娘出嫁的诗词。 她出嫁的时候,满园桃花应已尽数凋谢,再也寻找不到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图景,清雨朦胧,绿荫正盛,荷塘片片莲叶歪开身子,让那一船清丽挥洒人间。仿佛是曾经摘下那一朵荷花的她,轻笑着,低垂着眸,郑重其事地许下自己的姻缘,再开玩笑地掷向远方,说是那里有夫君在等她回家。她跑着过去,身上寻常的、属于闺阁少女清丽明朗的衣物渐渐落地,变幻出的那一身凤冠霞帔,绣着最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绫罗曳地,珠钗清脆,她笑着,越发妩媚动人,却被那大红色的盖头不识相地遮盖住了。 她会笑着拜过天地高堂,笑着进洞房,伸手点着他的鼻尖娇嗔说娶得太晚了。 然而红烛尽断,只不过黄粱一梦。 戚含章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哽咽道: “不是。” “……什么?” “是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大江自有分流之水。这个人儿回了故里,不肯带我一起去,不肯带我一起走,之后也会懊悔不已。 这首诗,是苏嬷嬷抱着她教给她的第一首诗,戚含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背得烂熟,可直到高羽琛将合阳陆氏的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她才明白了。 分流之水,起初说的是那个带着别人走的父皇,后来说的是抛弃父皇的母妃。 陆之归是个决绝的女子,甚至刚强如秦榛,很多时候都不如陆之归斩断得干净。 她要走到延和帝身边,就来的干干脆脆、光明磊落;她想要离开这个皇宫,也会走得安安静静、不留片叶。 她最终还是葬回了合阳,葬回了那个从小生她养她的地方,回了那个他们第一次相遇、她第一次动心的地方,回了那个父兄族人魂灵汇聚一堂的地方。 她会大哭的吧。戚含章想。像个孩子一样地扑进家人的怀抱里面,痛哭流涕,哭自己,哭他们,还有哭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 不我以,其后也悔。 起码对于陆之归来说,对于那个曾经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的家伙,她已经仁至义尽,再也无悔了。 真好啊。 戚含章想。 她被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耳边只迷蒙地听见李德匆忙的报告声: “陛下!长乐宫中的一处木盒里面找到了一块木牌,还有一包碗碟的碎片!碎片拼出了一朵玉兰!” “陛下!皇后娘娘说想见您!” “陛下!” 戚含章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子来,背过身去再也不看延和帝一眼:“想来父皇最近事务繁多,女儿虽未嫁,却也不想在宫中久住。祁京城东有一处不错的宅院,还请父皇下旨,准许女儿出宫建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