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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此紧急之时岂容半丝走神,奚云启收了心刚要接话,又被奚献帝打断:“你听着,你皇兄羽翼未丰,就算做了皇座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天下间对你威胁最大者,并非是他,而是……谈、辛、之。” 话至此,奚献帝又连咳数声,眉宇间柠起皱褶,好一会儿才顺过气……他将淼儿与先帝的往事缓缓道出,语出惊人,着实骇人听闻。奚云启听后瞪大了双眸难以言语,终想不到一个外姓人竟流有皇室血统,论及辈分甚至是诸皇子的叔父,且更有资格继位——奚朝国法,父死,兄弟继,而后才是子。 奚云启怎么都料不到,宫中秘辛千百,而最不为人知者却近在眼前。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而奚献帝正是由于心生愧疚,才会对承奚王日渐强大的权利并未遏制,甚至有放任的态度。可,奚云浩、奚云启并不同,他们与承奚王之间并无恩怨纠葛,各各巴望着皇位就算挤破了头也要上去,一个幽禁其父,一个已动了弑兄之想,又岂会念及突如其来的叔侄情分? 父子惜别,寥寥数语,惆怅、悔恨、不舍皆而有之,却依旧耐不过时辰眨眼即逝。 四更至,奚云启拜别奚献帝,临走时仍神情彷徨。 而在那暗道门关上的一刻,却见奚献帝强撑起了身子,自床榻内一暗格中取出一只做工精细的玉簪,簪子头本应镶珠处被挖了去,徒留两块低凹的痕迹,暗金色的簪身浮现隐隐青色,泛着幽幽的光,竟是涂了致命的毒药。 那两块凹陷处本由两颗毒药伪装上去。一颗为剧毒,他赐给了先皇后,亦是奚云启的母后,因她企图勾结外臣,干涉朝政;一颗为慢性之毒,他赐给了云妃,亦是奚云启的母妃,因为避免皇子登基后,后宫再次干政的隐患,他绝不能冒同样的险两次。 却没想到世事难料,总是奇差一招。先有此二女,后有尹环,终是防了初一,难防十五。因后期朝中局势异变,派系错综复杂,已非他一人之力便可控制,只得周旋其中,左右制衡。而尹环便趁此与丞相勾结,与太子谋事,且有费忠仁当其犬马,如虎添翼,再不似当日赐了毒药便可了事般简单。莫非真应了那句“越老越怕事”?他竟再无昔日的果断,所剩不过是瞻前顾后。 徐徐纱帐内笼罩一片清幽,帐外烛火跳跃投照其上晃出斑驳的图案,象征皇室的华贵金色铺了一榻,触感丝滑,针线密集。簇簇繁花雕刻似是鲜活了般点缀于床柱四角,迎头望去但见顶上祥云中神龙摆尾,气势逼人。 突然一道细微的声儿响动,“嘶啦”的似是利器刺入rou里,星星点点的红色溅在帐上,竟点缀出最华丽的图案,透着猩红色,夺目妖艳。 临咽气的一刹那,奚献帝脑中浮现诸多画面,几十年前的往事竟如被风吹拂的书页,“哗啦啦”快速翻过,一幕幕仿若昨日。 淼儿站于柳树下盈盈的笑,身穿一袭春装堪比娇花,媚于言语,巧笑倩兮。他心知此女深得父皇喜爱,纵然心动亦不敢过于接近,只远远的看着。尚记得就在淼儿被父皇临幸的前一日,他于暗处惊见淼儿急切的对皇兄说道:“你是他最疼爱的皇子,若你肯向皇上要了我,皇上定不会拒绝的!”而至于皇兄有无请命要了她,可想而知。皇子们但凡图个前程的,又岂会为了几日欢愉而断送日后?可最终,皇兄并未因快刀斩情丝,受了父皇赏识而继位。试问父皇又岂会心无芥蒂立一个与他争夺女人的皇子? 他登基之后,首次见到了尚未出阁的云妃,那神态、那笑容,竟与淼儿如出一辙,一偿午夜梦回时的妄想,只可惜云妃性情过分温柔,虽另男子流连忘返,却少了淼儿的任性、跋扈,就如同色、香齐全的佳肴,偏偏淡而无味般。 而后,他又遇见了尹环,样貌清秀,立于柳树下那盈盈一拜,竟似淼儿再世,且尹环性子执拗,生来有股倔劲儿,更神似淼儿几分。 …… 天光微亮,宫人进了萧乾宫,一室的阴冷透着玄,几位宫人不疑有他行进内室……片刻后,惊慌的高呼打破宁静,萧乾宫外慌乱成一片,当太子与尹皇后到达时,只见那奚献帝早已流干了血,身躯僵硬森白,颈间喉管处赫然有道血痕,伤口处乌黑一片,身下猩红的血蔓延呈现出诡异的图案,而那暴突的双目,唇边诡异的笑容,竟如被鬼魅索命般令人胆战。 献元十七年三月,奚献帝薨逝,太子继位,史称奚浩帝,年号鸿日。 史书上对此一事并无过多提及,野史却传由于太子乖戾好虐,曾被诊出患了疯癫之症,怎奈奚献帝念及往昔情分不忍驱逐出宫,却不想太子对先皇早已不满,趁疯症犯时夺权弑父。 奚献帝生为皇子,后登基为帝,统领天下,高高在上,一世享尽荣华,一生养尊处优。临老却落个被妻、子共同背叛的下场,那心中滋味岂是苦涩可形容?一个人,越是登高越怕失去,越是富贵越怕穷苦,奚献帝虽为帝王,在心境上亦不过是个凡人。因他一时妇人之仁枉纵了奚云浩,竟落入此般境地,自是宁愿死了亦不远受那零零碎碎的屈辱。更甚者,以奚云浩的性情,奚献帝又岂能善终,倒不如趁其登基夺位之日自尽罢了。如此,世人纵使碍于祸从口出,亦难免对奚云浩起了“弑父夺位”之猜测,悠悠众口,奚云浩再难洗清罪名。 可,就在奚献帝临终前庆幸已作了交代于奚云启时,却不知他温吞的性子,妇人之仁的行事,奚云启亦有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