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冰冷的神躯中，鲜血汩汩流动，将莫名的情绪传递进那颗冰冷的心脏中，仿佛正试图唤醒熟悉的脉动。

    陌生的情绪促使着刚从重伤状态恢复过来一点的年幼荒神从八重樱上一跃而下，在人类男孩骤变的表情中，轻盈地落下。

    白色的衣袖灌着春末的微风向后鼓起，如同一只翩跹的白蝶，落在了鸢眸男孩的面前。

    只是，当白皙的双足踩在草地上后，五感惊人的中原中也注意到自己似乎很不凑巧地比眼前这个黑发鸢眸的人类男孩矮了那么一点点后，他毫不犹豫地将力量加诸在身上，让身体瞬间向上拔高了五公分。

    保持着足底跟地面相差五公分的悬浮高度，中原中也居高临下地看向津岛修治，气势十足地鼓着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斩钉截铁地道：叫我神明大人！

    津岛修治：噗。

    笑什么笑，人类！中原中也不满地瞪视津岛修治，以为他在开玩笑吗。

    抱歉啊。津岛修治勉强忍下不断溜出来的笑声，鸢眸微弯，故意拖长的声音里因为声线的原因有些像是在撒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稍微有点惊讶呢。

    中原中也：

    这表情，这语气，可不像是在惊讶。

    太恶劣了，这个人类幼崽！

    中原中也不满。

    实话说出来，可能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其实，中原中也今天来青森县立小学，是抱着撞运气的心态来交朋友的。

    是的，交朋友。

    可能是因为他之前受过重伤不得不依靠信仰之力重新化形的缘故，中原中也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

    中原中也这个名字是自然而然在脑海中浮起的，可能是他早就为自己取好的人类假名，听着顺耳，用着顺口。可过去的记忆，比如他以荒吐神的身份征战或是庇护人类的过去，他统统不记得了。

    脑海中残存的一点点画面，就是大片的青黑色，孤独如有实质，一只金色的手掌穿过这片青黑色，打破了孤独，也让几乎湮灭意识的痛苦加诸在他的身上。

    现在的中原中也，神体外表虽然能有一个七岁左右，但本身其实白纸一张。要不是神明化形不同于凡人，某些常识认知与生俱来，中原中也现在跟刚诞生的婴儿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这样的幼崽，不仅需要长辈的陪伴，还需要同龄的玩伴。

    但不巧的是，中原中也现在实力偏弱，根本没有办法凝聚出普通人也能够看到的形体。哪怕他身在荒胫巾神社中，那里神官巫女信仰虔诚，他们也看不到中原中也。

    人类不行，那就换妖怪吧。

    鹿惊跟妖怪打过不少交道，有些妖怪直接剁了无压力，有些妖怪却是值得相交。挑两个心思单纯的小妖怪，陪着中原中也玩也不错。

    只可惜，中原中也目前不仅实力差，掌控力还不怎么样，没法将荒霸吐当年神战征伐时凝聚出来的凶悍戾气完美收敛起来。鹿惊自己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摩可拿跟着次元魔女的那些年什么没见过，他俩无所谓这一点杀伐之气，但这泄露出来的一点危险气息却吓坏了胆小的妖怪们。

    据摩可拿调查，这石塔山上原本还是有一两个无害小妖怪的。可自从中原中也再度化形之后，石塔山上的妖怪就连夜搬家了。

    给中原中也找妖怪幼崽当玩伴？

    别生生将无辜小妖怪直接吓死吧。

    这样的情况，解决的方法不是没有。只要中原中也恢复巅峰期的力量，无论是凝聚出实体还是收敛这份杀伐之气，都不是问题。

    可麻烦之处在于，信仰之力是一把双刃剑。一口气将萦绕在神像中的信仰之力全部吸收，中原中也确实可能恢复至成年体状态，但也会埋下一颗名为人心的定时炸弹。

    死人留下的信仰之力保质期短，会慢慢消散，但胜在没有弊端。

    活人滋生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但人心易变。想要利用这种信仰之力，需要进行耗时又麻烦的二次加工。

    多种原因造成了现在的中原中也神力恢复缓慢，短时间里既没办法凝聚出实体也无法完全收敛这一身杀伐之气。

    中原中也跟摩可拿玩得虽然挺好，山上山下地来回疯闹，但中原中也他明显对人类更感兴趣。

    不然，他也不会突然找到鹿惊，一本正经地跟他科普说人类孩子的眼睛纯净，能够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灵体。

    这就是中原中也出现在青森县立小学的原因。

    直白点说，他就是来撞运气交朋友的。

    只可惜，说孩子眼睛纯净能够看到鬼魂妖怪什么的说法，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孩子。中原中也一大清早来到这所学校里撞运气，一个能看到他的人都没有碰到，从希望过渡到失望，连一个小时都没有用上。

    中原中也绷着脸，想要转身离开却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他坐在湖边的八重樱上，默默地自闭了。

    顺便检讨自己。

    身为神明的他，完全没有必要、不，是不应该跟人类缔结缘分。单说神明与人类不同的寿命问题，人类的一辈子可能还不如一位神明短暂休憩的一个梦境来得漫长。注定了悲剧的故事，完全没有展开的必要吧。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越是陈述利弊，越是想要靠近人类？

    就因为人类有温度？

    津岛修治的到来，中原中也看到了。只是刚才失望的次数有些多，他也就没了故意到对方面前转悠一圈的心思，瞟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对方刷地一下转过头，瞪圆了的鸢眸直勾勾地看过来时，中原中也哪里会看不到。惊讶之下，他脸上的表情也失去了控制。

    中原中也终于找到了一个看得到他的人类，只可恨的是，这个人类幼崽开口就是妖怪。

    荒神殿下不开心。

    中原中也的表情和眼神完全藏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现在面对的还是津岛修治这样的人精。鸢色的眼眸异常明亮，眨也不眨地盯着故意飘高了五公分以抢占身高制空权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许久无言后，年幼的荒神强忍着后退的冲动，他瞪着钴蓝色的眼睛，赭色的发尾微微炸开，梗着脖子说道：你看什么看！

    津岛修治差点笑出声。

    神明？就这？

    但他忍住了。

    他又一次忍住了。

    津岛家有名的病秧子，家里家外的名声除了乖巧就是存在感低的六少爷越发专注地看向中原中也，鸢眸熠熠，直盯得对方钴蓝色的眼眸躲躲闪闪。

    这就不好意思了？

    津岛修治清了清嗓子，慢慢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笑着说道：我在看神、明、大、人啊。

    他故意咬着词，在神様上说得格外清晰有力，似乎是有意在对面的中原中也听个清楚明白。

    中原中也的身体抖了一下，打了个冷战。

    啊这明明是他要求对方称呼自己为神明大人，对方老老实实地喊了，可这种恨不能转身就跑的羞耻感是怎么一回事？！

    中原中也抿着嘴，苍白的脸庞上浮起红晕来，钴蓝色的眼眸因为情绪的剧烈波荡而泛起了水波似的涟漪。

    微弯的鸢色眼眸微闪。

    真漂亮。

    生动得就像是生命本该具备的活力似的。

    跟他从前见过的活着都不一样。

    所以，这就是神明吗？

    居然还会害羞。

    糟糕了。

    在他这样的坏孩子面前露出这种足以能称成为破绽的表情来，这跟开门揖盗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进去走一遭将里面翻得天翻地覆都对不起这么漂亮的眼睛。

    津岛修治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片刻后死攥在掌心里。

    中原中也哪里知道对面那个有点欠揍的人类幼崽居然敢想这么大胆的事情，他别扭了几秒钟后，不怎么情愿地道：中原中也。

    伴随着陌生情绪一同发酵着的恶意陡然一滞。

    津岛修治：诶？

    你可以叫我中原中也。坚持要比对方高出五公分的年幼荒神啧了一声，语气坦然了许多，闷闷道：还是别叫我神明大嗯，了。

    这个称呼果然还是太羞耻了。

    津岛修治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中原中也怒目而视，钴蓝色的眸子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明媚耀眼更胜过头顶初升的旭日。

    拳头痒了，痒了！

    没有津岛修治的表情简直比海上的天气还要善变，说风就是雨，由阴转晴也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的语调微扬，鸢眸弯起，笑着说道：就是觉得，神明大人哦，是中也，超可爱的。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第10章

    你你你、你这家伙在胡乱说些什么啊。中原中也跳脚，脸涨得通红，嚷嚷着道：这样的说法，太恶心了！

    津岛修治。津岛修治面上忽地一肃，语气由欢快倏然转变成严肃，可以叫我阿治。

    中原中也面上阵青阵白，他的表情在拳头痒了痒了和说正事呢要严肃正经之间来回转换，整个人、哦不，整个神就像是一张白纸似的，不管涂抹出什么颜色都显眼得很。

    如果长时间注视这样的光芒，眼睛一定会瞎掉的吧。

    津岛修治不动声色地想道。

    可是，若连这样的光芒都无法看到，这个世界还有存续下去的必要吗？

    暂时想不明白。

    等等，再等等。

    终于决定大神不计小人过的中原中也慢慢松开手指，哼了一声，干巴巴地道：津岛。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有灵视的家伙，要不，将就一下？

    中原中也故作不在意地瞟了一眼津岛修治鸢色的眼眸，这小鬼长得还是挺好看的，以后应该不会长歪了吧。

    不要。津岛修治噘嘴，我家里有十多个津岛呢，中也酱。阿治，治酱，都可以哦。

    话是这么说的，还未等中原中也反应，亲口说出这两个rou麻兮兮昵称的津岛修治自己就先打了个哆嗦。他搓了搓手臂，嘟囔道：好恶心哦。

    本来被堵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深恨自己没能补充道现世知识再过来这里的中原中也立刻瞪眼睛，有点恼羞成怒地喊道：你还知道呢。

    什么阿治、治酱的，怎么可能叫得出口嘛，还不如直接喊修治或是治呢。

    中～也～

    那、那就治吧。

    一点都无法体现你我之间深厚的感情啊，中也酱。

    我们有什么深厚感情啊你这人类小鬼。中原中也咆哮，他现在觉得自己溜过来找灵视人类做朋友的计划处处都是漏洞，完全是在自讨苦吃，还有不许叫我中也酱！

    嗨，中也酱。

    你这家伙中原中也气结，抬起的手指抖啊抖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远处的樱花林中，一道身影伫立在树干上，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圆滚滚的白色垂耳兔。

    这一人一兔不是别人，正是鹿惊和摩可拿。

    好棒。摩可拿小海豹鼓掌，眼眸弯弯，欢快地道：小中也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看上去脾气很互补呢。鹿惊微笑，而跟摩可拿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忍无可忍的中原中也终于抛弃了神明的矜持，趁着四下无人，撸起了袖子，扑向了看着柔柔弱弱但格外欠揍的津岛修治。

    吃我一拳，混蛋小鬼！

    津岛修治的身体顿时弯成了虾米，他捂住肚子，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好痛呜呜，中也好凶呜呜

    愤而出拳后就已经开始后悔的中原中也：哭、哭了？

    喂喂喂，他没用多少力气的好吗。

    呜呜呜中也酱欺负人神明大人欺负人

    中原中也：真、真的有那么疼吗？

    年幼的荒神目光漂移，脸上是掩不住的心虚懊悔。

    早知道忍忍就好了。

    他好歹是个神明，哪怕用了再小的力气，对于津岛修治也是个强力攻击吧？

    可恶，失算了。

    对不起。中原中也抿了一下嘴唇，小声地道：我不该打你。

    没、没关系。津岛修治抽噎着回答，噙着泪水的鸢色眼眸中是掩藏得非常好的狡黠，他的声音略带哽咽，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中原中也的表情更愧疚了。

    不远处。

    摩可拿：阿喏虽然对方装得很像，但刚才那一下，小中也其实并没有打到对方吧？

    鹿惊：津岛修治对时机把握得非常精准，弯腰的那一刻卸去了至少九成的力道。逼真的演技让他演出了十成的痛苦，厉害了，那小子。

    摩可拿：小中也好单纯哦，这就相信对方了呢。

    鹿惊：啊，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是这样的性格，中也君对上他有些吃亏啊。

    说话间，湖边的形势又发生了逆转。

    中也酱给人家揉揉吧，人家最怕痛了津岛修治顺势提出了要求。

    啊啊真你这家伙真麻烦啊。中原中也烦躁地抓了抓赭色的头发，他挽起袖子，真的摸上了津岛修治的肚子，一脸严肃地揉了起来。

    津岛修治：哈哈哈好痒啊，中也。

    忍不住了，中也太好骗了。

    中原中也僵着脸抬起头，正对上对方虽然噙着泪但一点疼痛表情都没有的小脸。

    你这家伙！我刚才果然没有打到你！！中原中也咆哮，他刚才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只是被对方可怜兮兮的眼泪打乱了节奏。现在这笑容一露出来，中原中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被骗了。

    谁说没有打到的。津岛修治眨着眼睛装可爱，被拳风扫到了，超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