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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被逮到牢里,就是死——春红就算再没什么见识,这道理还是懂。须得马上离开天津才成,可是普天之下,又能去哪里呢? 在她匮乏的想象力里,九州版图是混沌的一团,漠河在何处都不清楚。而唯一一次离开天津,还是随着二爷走的。 想来想去,目的地终于有了。 既然天津已经无法落脚,再去一次上海便是了。 离开廖宅前,春红身上是穿戴着些零散的首饰的。她卖了耳朵上的银坠子,换了些上路的盘缠。一路南下,一路打短工,时不时再典当两件饰物。 如此辛苦熬过两个月,总算是到上海。正在她要把最后一只岫玉镯子也当出去之际,就在此处遇到了姜素莹。 这不是巧了么。 “姜姑娘,真没想到能再见到您。”春红眼睛里蓄满泪水,几乎要哭出声。 漫长的故事就此结束了。 姜素莹静了良久,轻声道:“你能活下来就好,我看报纸上说……” 春红一听这话,急忙拭干了眼泪:“对了,您刚才也说,是看了新闻报道才知道出事的罢。那报纸我也听说了——上面写到二爷死有余辜,可明明不是的!” 姜素莹不知道内情,纳罕的问了一句:“为何这么说? 春红是知道一些内幕的,于是从四叔造访、一直讲到那桩逼二爷入伙的不堪阴谋。故事情节虽然零碎,但穿在一起,逻辑上充分自洽,很说得通。 “二爷杀了很坏的日本人,又杀了家里的叛徒,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春红说完,一双圆眼睛望向姜素莹,像是等着她替二爷伸冤似的。 姜素莹沉默了。 春红的描述扣上了她一直没有想通的一环,也意外解释了廖海平为何会放她走:既然是要杀坏人,那不相干的人便不应该被牵扯其中。哪怕姜素莹是他的新婚妻子,也不成。 二爷心里有杆秤,一头称着陈腐的规矩,一头称着正义与道德。 这样的廖海平让姜素莹感到陌生,但仔细想想,他本就是如此的。就好像拔枪射穿廖五腿的是他,逼着她做生意的也是他。向张怀谨肆无忌惮报夺妻之恨的是他,和叛徒同归于尽的也是他。 他活在旧时代里,却又渴望新生,本就是个矛盾的人物。只是姜素莹太过恐惧对方,从没有试图理解过而已。 那个经久不息的梦魇又翻腾起来,一点一点,吞噬了周遭的空气。 咖啡馆里人声嘈杂,落在姜素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觉得手里有点冷,握住咖啡杯,端起来啜饮了一口。guntang的液体顺着喉咙往淌,并不能温暖很多。 兴许是二爷那场早有预料的牺牲,让姜素莹产生了新的感悟。也可能是死亡本身就太沉重,会冲淡一切愤怒,压平一些纠葛。 姜素莹依旧是恨他的,但眼下被沉重的气氛裹挟着,心里往下坠,却又好像变得透彻。 ——这世道未免太不公。无论是对她而言,还是对廖海平来说。说到底,都是苦海中挣扎的人罢了。 只不过如今再探讨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姜姑娘?”春红唤她,言语里有探寻的意味。 姜素莹回过神,把杯子放在桌上。她沉吟片刻,没有接着春红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问道:“你现在有住处么?靠什么生活?” 春红顿了下,解释起来:“来上海的路上,我遇到了几个老乡。为了省钱,大家一起在大杂院里挤着。姜姑娘呢?” “我在一处大学校里做起代课教师,公寓就在四站地外头。” 春红一拍手:“那敢情好,我们离得并不算远。眼下我也没有旁的事情做,要是姑娘不嫌弃,我去伺候你吧!” 姜素莹拒绝了。她当初急于落脚,营生找的仓促,薪水算不上特别优渥,自觉是支付不起春红的工资的。更何况自力更生惯了,她不再需要一个佣人了。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春红再受穷。 思前想后,姜素莹倒是有了主意:“学校食堂应该需要员工,我记得你是会做饭的。你若是有心,我可以向教学处举荐你,兴许能找到工作。” “再好不过,可我怎么能再见到姑娘呢?” “明日下午三点,在西郊大学南门口,你来找我。” 春红一口答应下来,看起来是真的缺钱了。 两个人又聊了小一阵子,日头开始往下落——冬天天光就是短,一会儿功夫就要没了。 春红撇了一眼窗外,像是想起还有要紧的任务在身上,于是起身道:“姑娘,我得走了。” 临别前,姜素莹从提包里拿出一叠薄薄的钞票:“我只带了这些出门,你先拿着。别再典当东西了,总得留两件傍身的。” 春红感激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手上却不肯收。最后实在推拒不过,单从里面抽出一张,嘴上喊着:“这样就够了!” 这厢恰逢叮当车驶过来,姜素莹终于不再坚持,坐了上去。春红恋恋不舍的在街边站着,朝她猛地挥手道别。直到姜素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舒出憋着一口气,扭脸往北去了。 路上繁华,商铺与小贩往来其中。 经过一处豆腐摊时,春红停了下来,望着锅里咕噜噜的泡泡,吞了口口水。此间的掌柜是个山东人,做菜不像本地人那般爱放砂糖。麻豆腐上浇上一勺rou臊子,猪rou的香滚着豆子的润,颇有点北地特色。勾得人馋虫子往外跑,不吃都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