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26节
梁国小皇子拓跋长日虽然从乌桓借兵,在边境sao扰日久,但并没有让梁国皇帝伤筋动骨。 梁国依旧有着百万战马、精兵无数,还有大周难以企及的重骑兵。 而大周呢? 李思清虽然送了密匣来,但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此时听皇帝说梁国要举兵南下,不禁浑身一颤,苍白了面色。 齐云已经看完了密信,此时抬头看向穆明珠。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深重的担忧。 第208章 梁国大军这次选择了从长安镇南下,直抵潼州。 梁国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一是因为上一次吐谷浑雄在上庸郡碰了钉子,这次便绕开了上庸郡;二是因为邓玦按照穆明珠的指示,密报梁国皇帝拓跋弘毅,说他在荆州受西府兵掣肘,请梁兵自长江上游而下,好与他两面夹击于西府兵。 梁国与大周交战多年,彼此忌惮。大周固然担心梁国南下侵夺,但梁国也时时防备着大周北上收复失地。 两个庞然大物躺在一块,中间没有任何缓冲地带,历史上又几次血战,当然会留意着对方,要在任何可能的机会里彻底杀死对方。 按照梁国掌握的情报,大周最值得忌惮的两股兵力,一是听命于皇帝的北府兵,一是听命于世家谢氏的西府兵。 眼下谢氏首脑人物谢钧失踪,西府兵又在梁国兵马与邓玦汇聚的必经之路上。 西府兵便成为了梁国大军的第一目标。 在那之前,吐谷浑雄率领二十万大军,途径潼州,没费什么力气,两日之内便占据了潼州,杀死了潼州毅王。 消息传开,大周一片哗然。 穆明珠想到了毅王会败,但没有想到会败得这样快。她已经提前发信给毅王,告知梁兵南下之事,不知对方是未做准备,还是准备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不过江,拥有百万战马、精良骑兵的梁**队,在面对大周军队时,几乎是碾压般的优势。 潼州毅王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穆明珠的王爷,并且招兵买马,要东进建业,然而谁能想到,他人还未出潼州,竟是给梁国大军灭了。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豫州武王不顾大敌当前,仍是催兵急行,要渡江杀到建业来,抢在梁国兵马赶到之前,先把穆明珠拉下龙椅,自己坐上去。他也并非失了智,而是经过了手下谋士的精密计算。潼州距离建业遥远,还有雍州、荆州的兵马在,梁国大军就算再怎么厉害,要杀到建业来总要半载一年之后。而外敌当前,大周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皇帝,一个周氏子孙——穆明珠显然是不行的。武王认为,他现下夺取建业,正是力挽狂澜的好机会。 扬州刺史李庆,与新任都督秦三刀,率领扬州府兵,拦截武王兵马。 而在这之前,一封出自皇宫的密信,不为人知地往梁国境内送去,收信人却是大商人孟非白。 当初梁国赵太后出事,孟非白原本已经回到大周。后来梁国小皇子拓跋长日往乌桓借兵,孟非白躲过风头之后,又去往梁国。他是大商人,手中资财无数,从前秘密替赵太后做事,与梁国朝中的部分高官也有交情。正如梁国当初能在大周安排jian细,如今穆明珠也可以反过来,借着孟非白在梁国多年经营的人脉,通过贿赂梁国高官与天子近臣,潜移默化达成自己的目的。 譬如眼下,梁国皇帝拓跋弘毅听了近臣的献策,认为很有道理。 近臣道:“咱们大梁之前几次攻打大周,都无功而返,并不是因为咱们兵刃不利,也不是因为咱们战马不够雄壮,而是因为咱们每次都是从一个点发动攻击。大周虽然精兵战马都少于咱们,但是若要在一个点与咱们对战,却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咱们大梁人多势众,应该发挥这个优势,不应该只从一个点去攻打,而应该多点作战。不但要从潼关攻打,还要从东边的徐州攻打,南下豫州,过扬州便与建业隔江相对。如此一来,便使得大周各处兵马自顾不暇、难以驰援。” 拓跋弘毅认为这计策有道理,于是又拨了十万兵马,南下徐州。 有潼州毅王之死在前,豫州武王不敢怠慢。梁国的兵马从潼州来到豫州遥远,但是从徐州赶到豫州却只是一个昼夜的事情。梁国铁蹄就在背后,豫州武王再也顾不得下扬州、入建业,只得拨转大军,应付南下的梁国兵马。 与此同时,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占据潼州的梁国二十万兵马,在大将吐谷浑雄的指挥下,抵达了江北的奉节,距离荆州只一步之遥。 西中郎将谢钦在荆州与邓玦僵持已久,得知梁军南下的消息后,立时分兵,严守上游巴郡。因巴郡与汉水相连,如果梁国的船从汉水而下,那么大周的兵马就算是退回到长江以南,也未必安全了。但只要守住巴郡,守住秦州、梁州、雍州,守住这些重要的南北水系所在的地方,便能阻止梁国的战船南下,那么不管梁国是几十万骑兵南下,大周至少都还能保有长江以南的控制权。 “果如中郎将所料。”底下的将领回来奏报,“朝廷的兵马严守秦州、梁州与雍州三处。” 谢钦冷声道:“秦王竟如此阴毒。”他代表了谢太傅的立场,是不承认穆明珠新君身份的,唤一声“秦王”还算是客气了。 在他看来,朝廷把有限的兵马用在封锁水路上,那是早已存了放弃江北、退居江南的打算,然而却要他们在江北与梁国兵马搏命。眼下的选择实在艰难,留在这里不动,势必要与梁国大军一战;可是若退到江南,失去的土地未必还能收回来。况且退到江南之后,与朝廷的战争还未完。 一时将领退下,谢琼摇头道:“真是邪门。这梁国皇帝竟像是跟秦王商量好了似的。倒像是他们联起手来,专门要打咱们来了。岂有这样的道理?咱们跟朝廷怎么也比跟梁国亲近。不如跟秦王商量商量,先联起手来把梁国兵马退了。” 谢钦沉沉看了谢琼一眼,义父留下的这个独子,天性如此烂漫,若没有这些在身边为他cao心的人,他要怎么立足? 想到在谢琼看管下,突发疾病、拉稀不止的那五千匹战马,谢钦又感到一阵头疼。 谢琼关切道:“义兄累了吗?” 谢钦长叹一声,道:“不知太傅何在。” 谢琼垂下头去,他倒并不怎么盼着谢钧出现。他对谢钧,到底是畏惧多些。在他想来,像叔父谢钧那样厉害的人,定然不会出什么大事,也更轮不到他去担心。而且战马出事这等情况,义兄谢钦不会责罚他,但若是叔父谢钧知晓了,定然要惩戒于他的。 总之,谢琼并不想见到谢钧。 但是在遥远的建业城外,断头崖下人迹罕至的野山小木屋中,谢钧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渴盼见到族人。 徐氏虽然是村姑,却并不傻,她的经历也坎坷,早就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虽然谢钧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但徐氏就是在最美的梦里也没有想过能嫁给一个富家郎君——哪怕他是朝廷的逃犯。所以她遵循朴素的道理,只有她怀孕了,才会帮助谢钧离开。 半个月后,谢钧终于摸清了徐氏的想法。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指引徐氏去采草药的时候,要她额外寻找了几种,说是给他补身体用的。等徐氏熬好了汤药,谢钧每次只喝一点,便借口饱了要她喝光剩下的。徐氏不疑有他,便把他剩的汤药喝了。如此又大半个月之后,徐氏果然“有孕”。 她喜极而泣,虽然满心不舍,但还是按照约定,为谢钧到镇上传信。 谢钧的人找上山那一日,徐氏在床边跟谢钧道别,“我跟郎君原本就不是一样的人。我若跟着你,也只是给你添麻烦。我自己在村子里挺好的,我能采草药卖钱,以后孩子生下来,我自己苦一点也能养活。” 谢钧咬牙,勉强笑道:“别说傻话。世道这样乱,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孩子,怎么谋生?我的人很快就来了,你跟我一同回去。” 徐氏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却闪过许多传言。村头王婆的女儿据说就因为长得好看,嫁到了大户人家去,谁知道过了几年被送回来,才知道只是给主人家糟蹋了,又给家中主母赶了出来。她自忖并没有王婆女儿的容貌,就算是救了这郎君,也要了一个孩子作为偿还,不该再贪心了。 她没有再说话,走到门边,背起草药篓,大步走了出去。 徐氏走后不许,谢钧的部下赶到,秘密接走了谢钧。 谢钧命他们往村中寻徐氏。 然而不管是山下的村落还是城中镇子里,朝廷的兵马仍在搜寻谢钧的下落,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还有您的伤情,也不容拖延了。”部下忧心忡忡道:“眼下最重要的,乃是将您安全送回去。至于您说的那村妇徐氏,小的们送您回去之后,再折返来寻也是一样的。” 谢钧理智犹在,也清楚当以大局为重,以身体为重,便暂且按下寻找徐氏一事。 待到部下冒着危险、突破重重封锁,带着脖子以下都不能动的谢钧一路回到西府兵所在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份。 谢钧颇有山中虽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如果说穆明珠做了皇帝还在他预料之中,那么西府兵与朝廷联手、则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先请医官来给太傅看过。”西中郎将谢钦俯首立于谢钧床上,垂着眼睛沉声道:“伺后再容末将为您解释来龙去脉。” 谢钧面色冷凝,没有应声。 一时医官入内,为谢钧看诊,看过后却是面色沉重,老成道:“小的先为郎君下几针,看看效果。”到了这等程度,吃药已是无济于事,针灸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谢钧却松了口气,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体的麻痹是暂时的,因为在山上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 “有劳。” 于是医官施针,然而下针在关键xue位,谢钧仍是无知无觉。 医官神色越发沉重起来,不敢对谢钧说真话,出来擦了汗,小心对谢钦道:“这……小的医术不精……”他是荆州有名的医官,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钦对谢钧的伤情程度终于有所了解,亦是面色沉痛,命人送走那医官,调整了一下面色,这才入内。 谢钧躺在床上,转过头来看他,问道:“那医官也太小心了,竟不肯告诉我。怎么说?” 谢钦道:“说是要长期施针,因伤情治疗耽搁了这许久,恢复慢些。” 谢钧点点头,也认同这一点,看着谢钦,问道:“是穆明珠派人来找你商谈的?” 这问的乃是西府兵与朝廷联合抗梁一事。 谢钦低下头去,轻声道:“是末将派人跟朝廷谈的。” 当梁国兵马南下,摆在谢钦面前其实有两条选择,一是退守江南,梁国没有战船,追不下来,但是这样一来要想再回到江北就难了。二是留在江北,与梁国兵马周旋甚至厮杀,但只靠西府兵的力量是不够的——更何况他原本在于朝廷的兵马对峙。 谢钦冥思苦想了两日,最终选择了第二条路。 但是这条路需要朝廷的配合,或者说需要世家与朝廷的合作。 当外敌入侵,内部的纷争必须停止。 谢钧听着谢钦的解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压着情绪慢慢道:“那时候我下落不明,压力全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在情理之中,你本就是忠勇赤诚之人。”他顿了顿,轻声道:“只是你与穆明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叫人胆寒。” 谢钦低声道:“秦王答允增兵梁州、秦州与雍州,严守南北水系沿途,又派了中郎将齐云往上庸郡,领北府军抵御梁国兵马。” 谢钧淡声道:“这样你便放心了?” 谢钦一噎。 不待谢钦再说什么,谢钧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蹿了上来,似乎发自他坠崖时伤到的胸骨,又像是发自双腿。他分辨不出来,却感到这疼痛强大难以抵抗,竟叫他忍受不住,当着谢钦的面痛叫出来,唯一能动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他不断剧烈甩头,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克制住那疼痛。 谢钦大惊,忙上前按住他的头,同时疾呼医官入内。 这一场发作持续了半盏茶时分。 谢钧停下来的时候,已满脸大汗,浑身衣衫解开,方便医官施针,全无尊严。 医官拈针不忍。 谢钧长长吸气,努力平静下来,却是对医官一笑,道:“请尽管施针,只要能尽快治好我。” 他对自己好起来仍抱有极大的期待。 医官不敢说破,低头下针。 谢钧在断头崖下的野山中的时候,行踪难以为人所知。但是他被接回西府兵中,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穆明珠案前。 皇宫思政殿中,穆明珠搁下密信,对萧负雪道:“谢钧找到了。” 萧负雪从奏本中抬起头来。 穆明珠并没有给他看密信,简短道:“谢氏的人接他回了荆州。” 萧负雪眉心一蹙,道:“他情况如何?”据说那晚谢钧中了一箭,又落了崖。 “全身上下,只有头是好的。”穆明珠亦是微微蹙眉,道:“这个人,只要脑子还在、巧舌还在,便能坏朕许多大事。” 危与机总是相伴而生。 梁国大军南下,本是灭顶之灾。但是在合理的利用之下,反而成了她掌握局势的一柄利刃。 而在这节骨眼上,谢钧的失踪,也让穆明珠与世家西府兵的合作丝滑了许多。 虽然豫州、东扬州等地,小股的叛乱不断,但暂时影响不到大局。而使耕者有田、依田收税的新政,虽然在地方上激起许多场械斗,但在王长寿等人顺势而为、谨慎cao作之下,至少在雍州、扬州两地情况是向好的。 原本稳住了西府兵,穆明珠眼前最要担心的只是杀到豫州的梁国兵马,现下却要警惕于谢钧可能给西府兵带来的坏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