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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10节

    郝白没回话,在摸到邹思防右手食指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随后又拿过随身带着的一面小镜细细查看,只见那食指指尖的位置上,有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小黑点,看上去像是被针扎过留下的痕迹。再仔细看,便会发现那黑点像是一根竖直扎在rou里的刺,只是皮肤之下并无异物感,平滑如常。

    他将邹老爷的手放回被子里,冲赵氏微一行礼:“回夫人,老爷并非患病,实乃中毒。”

    “什么?!”赵氏大惊,花容失色。

    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了种种可能,直把身边的人都猜忌了个便,最后狠狠咬牙道:“想我邹家平日里没少给出去些好处,一个个围着老爷称兄道弟的,却原来是惦记着我家的钱财,竟要使出这种手段害人?”

    郝白却显然不这么认为:“老爷所中的毒十分古老,怕不是如今轻易能得到的,若是有心人毒害,必是要将人害死,此番留着一口气未免奇怪。”

    赵氏渐渐平息下来,但手仍有些止不住地抖:“你是说,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此毒少说也有上百年头,曾是祭祀时用在牛羊身上的一种毒药,为的是让中毒后的牺牲不在祭坛上挣扎,但仍有一口气在,以供神明享用。祭祀过程往往需要一十九日,这毒药的药效便也是十九日,十九日后,药石无用,神仙难救。”

    赵氏听来听去,只听出一个“死”字,当下脸色便有些发白:“先生可能解此毒?”

    郝白垂下眼帘,神色明显有些不太自然:“这......实不相瞒,在下确实知道解药秘方,但这其中有一味药引实在太难得,恐怕......”

    赵氏一听竟然还有希望,当即表示:“先生尽管开出药方,便是千年灵芝之类的稀罕物,邹家也绝不会吝啬这银子。”

    他知道多说无用,便拿起桌上的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

    赵氏拿起来一看,整个人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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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邹府遥遥相望的北部老城,某处潦倒茶铺前,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门前停下,赶车的人配着把颇为拉风的长刀,正上下打量着茶铺的门帘。

    茶馆的门面早就风吹日晒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梁上的牌匾也早就不知去向,只有门口柱子上刻着的两句诗还有些昔日茶馆的影子,便是:晴风石鼎浮花乳,夜雨春盘冷碧丝。

    说是茶馆,其实也算不上,因为这其中连卖茶水的掌柜都没有,只有来来去去的穷困茶客。

    传闻此处曾是赤州境内最好的茶馆,馆主不仅烹茶手艺绝佳,更是个隐士高人,总有慕名而来的居士修道者来此拜访,久而久之名声与茶香飘出万里之外,也算享誉一时。

    谁知后来馆主一朝病死,此处便渐渐败落。如今的茶馆早已不再烹茶为生,但昔日那些热爱品茗的书生儒士却还聚集在此,日夜畅谈辩论,或是针砭时事、或是求仙问道,参与者轮流自带新茶,每人自备茶碗,今日喝的是湘君兰雪,明日便能尝绿泉玉瓜,虽然环境破败各人也都衣衫褴褛,倒也有几分远离世俗的快活。

    “主子,应当就是这儿了。”

    马车上的人低低应了一声,一只带着佛珠的手轻轻撩开帘子,露出半张有些困顿的脸,那双狭长的眼此时带了几分迷离,只瞥了眼茶馆的门面,便淡淡道:“那便进去吧。”

    天色已将黑,茶馆里的各个破桌子上摆着些油灯,光线昏暗,只显得每个低声私语的人都有些神秘。

    门口传来些响动,又走进两个人。

    按照往日经验,这个时间来茶馆的人并不多。晨起才是茶馆最热闹的时候,这个时辰当是酒肆生意最好的时候。

    但是茶馆里没有人抬头去看那两位新客,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那茶案那一小块天地间,就着最后一缕薄光,做着忘记尘世的美梦。

    茶室的最里面已是昏暗至极,似是到了尽头,钟离竟的脚步便停在那里。

    “未翔,这里。”

    有个胡子已经半白的老者正在油灯下和人斗着笔法,余光瞥见那二人,突然开口道:“后生,那处封着呢,进不得。”

    钟离竟缓缓转过身,脸上竟露出一个笑,只是那笑只停在嘴角,看着便有几分古怪:“多谢老先生提醒,这便小心些。”说完,示意身边人。

    丁未翔上前一步,左手轻轻握上刀柄。

    差室内有一瞬间的白光闪过。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茶室墙壁上钉着的木板便应声碎裂,露出一扇通往后院的窄门。

    也不知那人是如何下得刀,只砍断了那门封,却半点未伤及那块门板。

    先前说话的那公子也不再看满室惊诧的脸,施施然迈步走进那结着蛛网灰尘的窄门,他的侍从紧跟其后,顺手将已经躺在地上的门板重新堵上。

    茶室内恢复了安静,若非地上那些散落的木头碎片,真叫人怀疑刚刚是不是真的有两个人从这里走过。看客们面面相觑,随后又投入到新一轮的辩论当中,便把这怪人怪事抛在了脑后。

    茶馆后院,钟离竟走在一片碎石上,对四周荒凉的景象恍若未见。

    庭院中原本植了些竹子,但因为许久无人照料,已经荒草丛生、枯枝满地,碎石子路得尽头是一栋石头垒成的小屋,门扉大敞着,露出屋内有些杂乱的地面,似乎还是主人匆匆离开时的模样。

    丁未翔将几件简单的随身行李放在布满灰尘的桌上,忍不住皱了皱眉:“此处实在破败鄙陋,主子确定要宿在这?”

    “无妨,方便最好。”他径直向屋内唯一的一张床榻走去,那其实根本称不上是一张床,床头和床尾的木板已经不见,只有两块床板还严丝合缝地待在原地,“何况比这糟的地方我又不是没待过,何必介怀。”

    说罢,他伸出手轻轻扣了扣那床板。床板发出空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石房子里回荡着。

    丁未翔见此上前,小心将其中一块床板挪开,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露了出来,隐隐有闷浊的空气从其中流出。

    钟离竟似乎料到如此,披着那裘衣坐在那洞口旁,他半阖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手指摩挲着腕上那串沉甸甸的佛珠,上面如今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一颗珠子。

    细看去,那些珠子是被一根纤细的金线相连,并不似通常佛珠那般圆润,且每个形态都不甚相似,有长有短、有圆有扁,颜色也是从赤色到深茶色不一,但颗颗珠子质地都似玉般温润,一看便是由来已久且一直被人贴身佩戴。

    许久,他终于睁开眼,将左手手腕伸出去,示意站在一旁的丁未翔。

    “取一颗下来吧。”

    丁未翔并未马上回应,脸上都是顾虑。他很少会质疑对方的命令,当下却忍不住开口道:“邹思防的病兴许只是传闻,主子何必冒险?”

    “他若与秘玺之事无关,便用不上这东西。反之若是有关,那便是避不开,总要行到这一步,不如早做准备。”

    “可是......”

    “一颗而已,算不得大事。”

    丁未翔的语气中透着少有的不满:“或许就差那一颗。”

    那人终于看向丁未翔,语气依旧平淡:“未翔跟着我,可是怕死了?”

    他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些,音色也不再清澈而是带上了一丝沙哑,先前那种淡泊高远的感觉便瞬间不见了,只留下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丁未翔一惊,终于意识到今日的话说的有些多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急道:“属下为了主子万死不辞,怎会贪生怕死?只是替主子不值,万一那人并无用处......”

    钟离竟嘴角一勾,显得有些讽刺:“那便当做日行一善吧,佛祖知道了,说不定会为我记上一笔功德。”

    丁未翔知道多说无用,只得将目光落在那串佛珠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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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望尘楼后院偏房内,肖南回正在点油灯,这房间许久没人住过,处处透着一股霉味,就连泡在灯油里的灯芯都有些朽了,挑了半天才挑出来。

    窗外已经彻底漆黑一片,隐约有丝竹和喧闹的声音从前院的方向传来。

    伯劳在行李中翻找着掏出一支竹筒,又从里面小心取出张图纸铺在桌上。

    “刚刚在江上的时候弄湿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肖南回没说话,她拿起油灯小心端过来,豆大的火苗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那似乎是一处宅院的平面图纸,正中主宅院处盖着一方已经褪了色的红印,隐约是个古体的“扈”字,因为江水浸入竹筒,图左下三分之一的地方染上了一片水渍,墨迹晕染开来,看不清原本的构造了。

    她皱起眉头。

    这可是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托姚易借来的,为的是万一计划有变需要潜进邹府里时用的。如今邹思防闭门不出,好在她还留了这一手。

    邹家大宅是处霍州有名古宅,不仅地段是最好的,屋宅庭院也是顶顶的讲究,只是地价甚是昂贵,邹家搬进去前宅子少说也已经空了三四十个年头。

    这样的老宅,若是没有图纸相助,进去难免迷路。

    伯劳歪着脑袋看了看,伸出手在左下角那一片墨污上指了指:“可惜了可惜了,之前看的时候我记得这里有一条密道来着,现在被水糊掉了。”

    肖南回思索一番,觉得倒也不是那么糟糕:“就算密道还在,可若无法得知密道通向何处,于我们而言也是无用。”说罢停顿一番,指了指图纸正中的几处大院,“邹思防买下这么大个宅子,肯定不是为了住在那犄角旮旯里。这几处院子我们重点探查一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伯劳正在桌子上那盘不知放了多少年的干果盘里挑花生吃:“这么快就要私闯民宅了?好激动哦。”

    她虽然也是心痒,但碍于平日里肖准的教诲,对于私闯民宅这件事有些含糊,粉饰太平道:“咱们只是进去看看,莫说的那样难听。”

    伯劳撇撇嘴:“我说的难听?你要是真找到那玉玺了难道不得偷出来......”

    肖南回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伯劳把她的爪子拍下来:“我是不信,这事还真是个秘密了?要我说,如今这穆尔赫城里的外来客,有一半都是奔着这玩意来的。”

    “越是如此,越要小心。”

    她又细细看了一遍,才将图纸收起来,转身在行李包袱中翻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伯劳,穆尔赫哪里有卖夜行衣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晴风石鼎浮花乳,夜雨春盘冷碧丝。”出自元代黄溍《次韵答蒋春卿》

    第12章 三方夜会

    夜深了,邹县令府的后墙静悄悄的,一只老鸦正蹲在院墙里的白蜡树上打着盹。

    晚风吹过,这静悄悄中便多了点动静。

    老鸦突地被惊醒,扭头一看,只见光秃秃的墙头上竟冒出个脑袋,于是“啊啊”叫了两声便飞走了。

    那脑袋用块桃红色帕子蒙着面,帕子上露出的两只大眼眨了眨,暗骂一句:“死鸟。”而后竖着耳朵停了一会,发觉没什么异常,才对墙根下的另一人示意。

    很快,墙头上又多了个脑袋,蒙着的却是翠绿色的帕子,语气明显有些迟疑:“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红帕子语气笃定:“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我,蒙面只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脸,什么颜色不重要。”

    绿帕子仍在犹豫:“可是......”

    话还没说完,那红帕子已经飞身跃进县令府内,轻的像一只燕子。

    绿帕子无法,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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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府是个名副其实的深宅大院,早在修建的时候便是效仿古时贵族喜好设计的,大小庭院楼阁错综复杂,可容纳百人生活其中而互不打扰。

    邹老爷又酷爱晚城的园林风格,花了不少银子倒腾假山造景,园中盆栽绿植也是颇费心思,更是专门依照所谓风水阵法修了许多回廊屏风,说得好听些便是“十步一景”,说得不好听些便是“机关重重”。

    夜色更是给这座大园子蒙上一层憧憧鬼影,在这一片黑黝黝的颜色里,突然多了一点飘忽的白色,这白色在走廊上缓慢的移动着,因为没点灯,“它”好几次险些撞到柱子上,又好几次没看清脚下台阶险些摔倒。

    终于,这坨白色来到了邹老爷的房门前,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悄无声息地遛进了房门中。

    吱呀作响的木门刚一关好,郝白连忙一把扯下蒙面的汗巾,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心脏,蹑手蹑脚地向里屋摸去。

    这是邹老爷还没倒下前住的屋子,他白天没来过这个房间,屋内摆设全然不知,若想不点灯不惊动他人,也就只能慢慢摸个大概。

    死沉死沉的烧瓷花樽他都要抬起来看看,抽屉匣子挨个翻,多子奁盒也一一拆开来看,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翻箱倒柜的勾当,甚是不得要领。

    靠在墙上喘了会气,郝白决定再接再厉继续找,突然抬头就看见窗棂上映着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