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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82节

    预想中的哭喊求饶或是惊慌的响动一样没有,马车里静的像是空无一物......

    他有些不甘,用左手捂了捂抽痛的右眼正准备踹掉残破的门。

    下一秒,那门板自己飞了出去,砸在了不远处正策马而来的白氏骑兵脑袋上,那倒霉的士兵立刻晕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他有些惊疑,反射性的举槊挑刺,却更为惊讶的发现,自己那玄铁淬钢、重达百余斤的马槊,就像是扎进了石头山一般,戳拔都不动。

    他猛然抬头,借着渐渐亮起的天光向槊锋的方向瞧去,整个人一呆。

    这是、什么情况?

    摇摇欲坠的破烂车帘后,一身银甲的女子左臂死死夹着他的兵器,踹出的右腿正慢慢收回,在碎成两半的包绸缎木榻前,缓缓抽出一支只有手臂长短的银枪。

    奎郎紧绷的嘴角在慢慢抽搐,右眼一蹦一蹦疼得更厉害了。

    “一个臭娘们,也配和老子斗......”

    他没看清那女子容貌,只觉得她身后似乎还有一人,当下双臂发力,要将兵器抽出。

    而肖南回,等的便是这一刻。

    她不再和那股巨大力量较劲,利用护腕和腋下护甲边缘卡死在对方的槊锋上,借着那股力量夺车而出,直奔奎郎而去。

    这一招甚是凶险,但需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

    然而男女之间力量上的悬殊有时是很难追平的。

    奎郎冷笑一声,手腕翻折将槊杆压低,另一只手臂如铁钳般迅速准确地扼住了那女人的脖颈,而她手中的□□将将刺到他面前,就还差几寸,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简直不堪一击嘛。

    马槊兵长,而对方兵器短小的多,他有些得意,同时对那把形制怪异的银枪轻轻一哂。

    而就在此时,他看到那女人面上几乎有些嘲讽的笑容。

    一阵机括弹起的清脆声响起,他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银光直直冲着自己面门而来,快到等他反应过来时,方才一直跳着的右眼已经不疼了。

    因为右眼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乎乎血琳琳的洞。

    那把瞬间方才还只有手臂长短的银枪,飞速“生长”成一把□□,将他的头贯穿了。

    杀死他的并非她的武力,而是他的自大。

    脖子上那不甘心的力度最终还是渐渐退去,肖南回冷冷抽回平弦,看都不再看那具尸体,任凭他被□□的马驮着东倒西歪地远离,似乎连多一个神情都是浪费。

    天光比方才又亮了写,她的脸转向夙未时,清晰可见那战场杀戮的麻木。

    周围的厮杀声和流矢飞窜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但她试着让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表情。

    “陛下。”女子将手上的血在衣摆上胡乱擦了擦,转而覆上面前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此地血腥,若是不愿,可以不看。”

    她感觉到手心有细软绒毛搔过,像是昆虫翅膀划过她的掌心。

    就这一刻极尽脆弱微小的触感,使得她从方才的杀戮中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顿了顿,移开手掌,那人已顺从地合上了双眸。

    “那便带孤离开这里。”

    肖南回深深吸了口气,将断裂的车轼一脚踹开,又将十数根辔绳牢牢攥在手中。

    “臣会带陛下,活着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雾隐典故出自《列女转》:“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此处应用有删改。

    奎木狼,紫薇,都是星宿名,此处为人名代指。

    第82章 杀机

    将被骑兵冲散的队伍重新集结起来,花费了肖南回一刻钟的时间。

    这是她第一次以将领的身份指挥作战,她却没什么心情去享受这一刻。

    尽管黑羽营的箭矢抵挡住了白氏的第一轮进攻,但随着战事进入胶着拉锯期,这里早晚会变成修罗场。

    她必须要趁白氏骑兵收紧包围圈前,借着地势之优向北突围,撤离到交战区的大后方,而后再寻机会与各营汇合。

    鹿松平先前交代过,如若发生不测,便听鼓声辩方位,想办法向阵眼的方位移动,那里会是整个天成军队背水一战的地方。

    她的队伍中有鹿松平的亲信,应是知晓此次作战的个中细节,她留下其中一人作为引路者,其余则安排他们分散开来,各驾驶一辆马车以分散敌军的注意力。

    日食正接近尾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只剩大雾还未散去,而这先前视线的阻碍此刻变成了一种有利的掩护,只要能适时避开白氏骑兵最具破坏力的前锋,与天成大部队汇合并非难事。

    然而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将系在腰间的焦止香筒引燃。那是一种特制的追踪用香料,用以在危急时刻指引鹿松平知晓王座的方位。

    沉重的鼓音持续从前方隐隐传来,那是各个阵眼的将领们在指挥作战。做完这一切,她不再犹豫,驾着车迅速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方位赶去。

    雾气中穿梭会让人失去对距离的判断,肖南回只能通过估算马匹的脚力和车轮滚动的频率,大概推算自己向北行进的路程。

    期间,不断有小批被冲散的骑兵撞上来,她都以最快速的方式结束了战斗,只求可以迅速脱身。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就在她离那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的时候,鼓声却蓦地戛然而止了。

    几乎是本能地,肖南回迅速勒停了马车,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一停下来,她便察觉到四周比方才要静上许多,就连厮杀声都变得遥远。

    是已经离开交战区了吗?

    肖南回的心中渐渐升起不详的预感。

    不对,此处地势已然平缓,若是一直向北应当会路过鹿松平布阵时的那片小丘。

    她派去先遣探路的士兵仍然没有回报,就像是走进了这迷雾深处的什么地方,再也出不来了一般。

    肖南回紧紧盯着眼前如纱障一般的雾气,直觉下一秒,那里便要有可怕的东西钻出来。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丁宁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吓了她一跳。

    那声音急如骤雨,又戛然而止,似是被什么怪兽一口吞掉。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肖南回的心开始急促的收缩跳动。

    鼓声为进,金响为退。

    前方定是出了岔子。

    她暗骂一声,手下使劲,十根辔绳瞬间收紧,数马齐喑、马头高高昂起,十数只铁蹄再落地时,已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为了防止有人从侧翼向她进攻,肖南回将队形调整为倒三角形,这是典型的撤退阵型,左右翼的人马将会连成一条线,既能提防夹击,又可切断追兵。

    然而她很快发现,她这一只百余人的小队正被迅速蚕食。就像那突然消失的鼓声一般,还未见敌人行迹,便已原地消失。

    肖南回咬紧牙关,将马车驾得飞快。

    她勒令自己不能左右四顾分心,但被士兵临死前的那一声声哀叹已经离她越来越近,近的仿佛就要贴上她的耳边。

    该死,她早该料到:白氏此行突袭应是势在必得,怎会只派四骑之一?

    只是,即便是奎郎那样的对手,也不至能在顷刻间、悄无声息地斩杀数名训练有素的士兵。

    她的心乱作一团,马车在狂奔中早已失了方向,她只能依靠流矢的声音勉强分辨交战区的方位,却完全不知马头所向是何方。

    但总之,不能是身后的方位。

    那里,那迷雾中,有个可怕的追杀者。

    而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四匹马齐齐打了个响鼻,粗重地喘着气。万物皆有灵性,它们和她一样,也感受到了正步步逼近的杀机。

    然后,有什么东西、正穿透迷雾,向着正在行驶的马车而来。

    肖南回最先听到的是一声尖锐似凄泣的鸣叫。

    是剑鸣。

    那是一体铸造的古剑出鞘时,才会有的声音。但似乎又远不止于此。

    那声音令她恍惚间想起,在永邺寺大殿经常听到的那种佛音铜磬,悠长的共鸣钻入耳朵深处,直达人的脑袋里,赶也赶不出去。

    “肖南回。”

    突然,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失神,也就在那一瞬间,带着寒意的剑气接踵而至,她将将来得及抽出平弦,便听金铁击鸣之声,整个马车为之一震,一侧车轮竟离地掀起。

    牵引的四匹马嘶鸣一声,被带的向一侧歪去,肖南回连忙站起身来利用身体的重量,险险将失去平衡的马车拉了回来,车轮重重落地。

    她随即向右侧看去,那里一片空落落的雾气,什么也没有。

    当真是深厚到可怕的功力,在五步开外的距离,剑气都可以传递出如此霸道的力度,如果面对面过招,应下此招者恐怕非伤既残。

    她感觉到自己被汗浸透的发丝在铁盔之下似结了冰一般湿冷。

    “打起精神来,还没到最后关头。”

    夙未的声音再次从身后车帘内传出,平静地听不出丝毫慌张和恐惧,仿佛刚刚出声提醒她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就是这短短一句话,却令肖南回浑身一凛。

    她的职责还没有完成,怎能生出退怯之意?

    然而不等她有所准备,那如鬼泣一般的剑鸣声再次响起。这一回是从右侧而来,速度更快、力道更劲。

    这至少说明,她的对手可能只有一个人。

    肖南回勒紧缰绳调转方向,四匹马的脚步瞬间慢了一瞬,那一击擦着马车车厢而过,却斩断了半条车辕和车轭。

    只听“咔”地一声,拖拉车舆的重量全部落在车靷与辔绳上,驾车的四匹马惊叫相撞,眼看就要脱离四散。

    电光火石之间,她转身一把将夙未从车厢拖到胸前,接着一掌拖在他后背,使得他整个人的重心都落在车辕后半部的木条上。

    车厢失去重压开始左右摇摆,四匹疯狂奔袭健马扬起的沙土石块不断飞出,擦着人的脸飞过,令人睁不开眼。

    肖南回根本无暇顾及那么多,她努力眯起眼瞄了瞄,选了一匹看起来脚力尚健的大青马,两手抓住夙未的腰封将他提起,随即缓缓在飞驰的马车上站了起来。

    男子今日穿着一件乌色及地长袍,素面的底子,上面罩着一层轻薄的纱縠,见风的一刻,那轻薄的纱裹挟着八片衣摆瞬间四散炸开,就像一朵黑色的莲花在这朦胧雾色中安静地绽放。

    肖南回的目光仍然停在前方奔跑的马背上,却感受得到手下那具躯壳内传递出的那种内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