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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见韩峥,颜乔乔心口重重一跳,下意识屏了屏呼吸。 他也穿着大红色的灯袍,更显英姿勃发、仪表堂堂。面具掩住半张脸,薄唇锋锐冷削。 她的指尖微微颤动,难以抑制地回忆起与他共舞的岁月。 深宫元宵,韩峥逼她与他共跳花灯舞。 她不跳,他就传来舞姬,当面教。 不学没关系,学不会也没关系。左右便是舞姬教得不好,他当场抽剑割开舞姬咽喉,血流了一地又一地。 踏着黏稠的血液,她学会了花灯舞。 在那之后整整半年,颜乔乔夜梦中都有血液喷出的“滋滋”声。 “秦师妹,发什么愣呢?”韩峥来到近前。 颜乔乔蓦地回神,死死掐住掌心,模仿秦妙有的姿态微微俯身行礼,然后随他登上一旁的花车。 花车宽敞,两个人各坐一旁,宽大的裙摆之间仍有一尺距离。 韩峥正襟危坐,气宇轩昂,举手投足俱是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放松,与平日一样跟随我即可。”他微微侧过脸来,笑道,“今日的妆扮倒是很合适你,一时竟叫我不敢认。” 视线如同实质般扫来,令她后背微微生寒。 今生与前世不同,她并未身陷囹圄,仍然身处一片广阔光明的天地。正因为如此,更觉如履薄冰。 她抿唇笑笑,“害羞”地将头转向窗外。 韩峥自傲自负,见她不言语,便也不再多说。 * 大夏国泰民安,上元之夜热闹非凡。 天色微暗,京陵城便已燃起了盏盏花灯,街道纵横明亮,艳彩斑斓,映得整面天空泛起金色华光。树、桥、廊台处处饰以彩灯,举目皆是火树银花。 年轻男女精心妆扮,邂逅在街头巷尾,灯火衬着笑颜,人比花还娇。 看着窗外繁华景象,颜乔乔忽然想起自己曾说过的一句傻话,不禁偷偷汗颜。 ——“小将军,天好黑啊!你们京陵皇都的百姓是点不起灯么?” 也不知当年率领官兵到城隍庙救人的小将军如今有没有升官了。 过了长街,遥遥便可看见建在城隍庙旧址上方的七宝琉璃祈福塔。 塔中已起了灯,十七层塔体晶莹剔透,大放光明,层层琉璃流光溢彩,炫美非凡,浑不似人间之境。 塔台下面环着白石围栏,围栏外是四方广场,广场周围环着曲水桥廊。 广场上已聚了密密的人群,看过花灯舞,便要在塔下放灯。 颜乔乔与韩峥越过白石栏,踏上塔台。 “紧张吗?”他问。 颜乔乔摇摇头,举目望向乌泱泱的人群。 人挨着人,密密挤满广场,绵延到视野尽头。人太多,根本不可能从中找到某一张和她相似的面孔。 颜乔乔蹙起眉,茫然四顾。 人群忽然涌动,只见近处探出了一堆熟悉的面孔——都是秦妙有平日身边的跟屁虫,其中便有蒋七八的前未婚夫赵晨风。 “秦师姐!”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嘶吼,“你便是花灯神下凡,美若天仙!比平日更美百倍!” “……” 颜乔乔心道,有眼光。 她可不就是比秦妙有美上一百倍? “这是我们昆山院的韩师兄、秦师姐。”赵晨风骄傲地告诉旁人,引来一片赞叹。 颜乔乔的视线掠过人潮,缓缓收回。 桥廊传来了鼓乐声。 廊下又一圈红灯笼被渐次点亮,远远望去,只见红芒流淌,所经之处曲水仿佛被点燃,处处俱是喜庆和透亮。 韩峥扬臂,起手。 一身火红映着流光,赤金面具下的英俊面容透出些邪艳张狂。动作不及做帝君时圆融,霸道杀伐之气外放,赢得满场欢呼。 身后便是高耸入云的十七层琉璃宝塔。 碎彩华光泄落满身,塔台之上漫卷光影,颜乔乔眼前不禁浮起些幻象,仿佛回到停云殿,立在满地灯火辉煌与泥泞血沼之间。 心脏如坠寒冰炼狱,指尖微微一颤,起手,袖若赤云,身似御风。 广场霎时寂静。 韩峥亦是呆了一呆,险些没跟上下一个节拍。 错身而过之时,她听到他紧紧绷起的低沉嗓音:“……你不是秦妙有,你是谁?” 赤金面具下,她缓缓抬睫,与他对视。 四目相接,一声脆鼓震起,惊碎琉璃华光。 韩峥瞳仁收缩,正待细看时,她已像流云般掠到了远处。 心中已然浮起一个名字,一张花般的娇颜。 他旋身之时,看到台下所有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随着那腾起的赤金大红裙摆上下浮沉。 心头竟是涌起了举世皆敌之感。 韩峥怔忡一瞬,低低朗笑,大步迈至她的身边,向天下昭示自己的主权。 名花身旁,已有惜花之人。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接不上她的舞步。 每一次动作,总是被她先一步截断气势,他的雄姿一次一次临到上峰却戛然而止。 他看不懂她动作间的决绝、厚重与绮艳,节奏被她彻底掌控,他仿佛变成一只追月的红蝶。 颜乔乔微勾红唇,眼眸低垂。 撩动他心猿意马,却让他触手难及。 一曲终。 迎着韩峥炽热的视线,她拎起裙摆,冲他嫣然一笑,然后轻身跑向光华灿烂的琉璃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