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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传得飞快,松龄院一茬丧没哭完,秦嬷嬷那儿就收到了消息。她今日休息,正在府后家中带孙女,听闻“噩耗”传至,孩子一扔,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哭边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老祖宗昨晚还好好的......” 待跑进松龄院,秦嬷嬷已累得脸色煞白,她顾不得去给一院子的主子请安,进屋一把抓住香云的手急恨道:“老祖宗怎么会去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香云满头大汗,急火攻心,用力甩开秦嬷嬷的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吼一声:“都别哭了!老祖宗没有死,快去请太医啊!” 屋里的哭声咯噔停住了,长孙人老耳不背,听得这句话当即爬起冲向祖母床前,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 其余几个孙子也住了口,跟在他身后往祖母床上看,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这这......” 太医不用请,因为陈佟氏很不幸地没有“去”,还被一院子人的哭丧给哭醒了。她睁开眼看见站在床前的几个面露苦涩的孙子,早已干涸的眼底里倏地涌出两汪热泪。 “祺钰,祺仁,祺瑾,祺泉,祺宝,你们说说,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 孙子们握着祖母的手,抚着祖母的腿,抱着祖母的床柱子,喉咙卡了壳,默默陪着她流泪。 老祖宗没有死,只是晕厥了一小会儿。国公爷陈祺钰出来宣布消息,劝退了院子里的一众晚辈。各房回院的路上议论纷纷,大部分人认为老祖宗的这次晕厥是个征兆,表明她身体正在每况愈下,也是时候把一些事情预备起来了。 这不是件值得忌讳的事,毕竟百岁老人,去了也是喜丧,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讨论,甚至可以当着老祖宗的面讨论。 当家的长曾孙媳想到这一茬,立刻决定着手cao办。寿材寿衣三十年前预备过一份,二十年前又预备过一份,如今看来,材质还应该再往上提一提才能配得起老祖宗的人瑞身份。于是她一边派人去寻贵重寿材,一边请了京城御贡织坊的人来给老祖宗量体裁衣。 想法是好的,孝心也是可鉴的,可是她请来的人,却进不去松龄院的门。 陈祺钰发了话,即日起,免请安,免例诊,府里府外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老祖宗清修。表孝心什么的自可去表,只是用不着表到老祖宗跟前。 长曾孙媳:......那就照着二十年前的衣裳尺寸做吧,用最好的料子,做最荣贵的寿衣,孝心不需要老祖宗知道,爹娘叔伯知道也是一样的。 只是老祖宗的清修看起来并不十分清净。留居府中的各房老太爷们就不守国公爷定下的规矩,每月总有两三个兄弟结伴前往松龄院,一待便是半晌。 出来后的表现更是耐人寻味,有的忧郁,有的不安,有的闭门喝起闷酒,酒醉时还会一反稳重常态的仰天长啸着:“荒唐啊荒唐!” 各房妻儿不解相询,老祖宗还好吗?答曰还好;老祖宗答应分家析产?答曰并无。 妻儿们:……那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你们哥几个神神叨叨半年之久? 所有人都知道老太爷们的反常与松龄院有关,可没人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们的嘴巴像上了锁。 秋去冬来又至年底,宫里开了年宴,陈佟氏第一次托病没有参加。帝后的慰问赏赐如流水般抬进国公府,宴后各世家贵族的拜帖亦如雪片般递来。 国公府一视同仁的婉拒令得京中猜测四起,流言纷飞,众人普遍接受百岁老祖宗油尽灯枯,奄奄垂绝,终于要咽气了这一说法。 这一年里,松龄院的丫鬟们被悄悄换了好几茬,如今只剩下秦嬷嬷,香云并两个新买进府的粗使丫头还留在院中,其余的人一月一卖,一月一遣,早没了痕迹。 作为国公府理事人的长曾孙媳对此一无所知,因为这一切都是几个老太爷暗箱cao作,丝毫没有惊动府里的女人们。 也有一些人永远地消失了,譬如那个摔了盆的丫头,和另两个与香云同年的家生子。 香云和秦嬷嬷本也该消失的,陈佟氏保住了她俩。代价则是为了让国公爷放心,她们无法再开口说话。 是夜子时,寒魔凶猛,滴水成冰,五位老太爷裹着厚厚的皮氅一同进了松龄院。 陈祺钰领头肃立在外间,推开香云递来的手炉,朝里屋低声道:“祖母,渝城路遥,今冬大寒,不久怕会落雪,此时动身实是不便。不如待春暖花开之时再走,孙儿也能安心,请祖母三思。” 其余几位老太爷亦同声道:“请祖母三思。” 内间静了许久,方才响起一个声音:“老人没有熬过冬天再死的道理,你们不必劝了,我心意已决,明早报丧吧!” 若是各房媳妇儿在这里,定会大吃一惊,那屋里答话的哪里还是她们熟悉的那把苍老嘶哑的嗓子?清脆爽利,悦耳动听,如珠落玉盘,如出谷黄莺,分明是个二八少女的声音。 秦嬷嬷打了帘子,屋内人缓缓步出,显露身形。 若是各房媳妇儿在此,定会骇到失语。那屋里走出的又哪里还是她们熟悉的那个鸡皮鹤发,腰背佝偻的百岁祖宗?乌发如云,皮肤光洁,面容姣好,身姿挺拔,分明是个二八少女的模样。 即使看了不止一次,几位老太爷还是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最小的八老太爷陈祺宝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觉着您比半月前更年轻了?您就别再吓唬孙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