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刀(重生)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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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淮赐众藩王宴,名为千昭。 那时的洛久瑶已生活在容妃宫中,若说与秦征有一面之缘,或许不假。 不过千昭宴时她年纪尚小,哪里能分清什么秦王郑王,更别说这位与她毫无瓜葛的亲王之子——加之宴会未过半,当时玩心尚重的洛久珹就带她从席间溜走了。 千昭宴后的第三年,秦征受封世子,受皇帝诏,自崇昌赴燕京,明面是表皇室亲近,实则是做秦王在燕京的质子。 再后来,洛久瑶辅佐少帝洛璇登基时,秦征已接过秦王的王印回了封地。 前世的秦征曾对她辅政一事极为不满,隔三差五上呈奏疏弹劾,更在藩王来朝时咄咄逼人,直言斥她挟势弄权,为祸朝纲。 思及过往,洛久瑶捻着长钉的指节更紧了几分。 纵然她对他有所熟悉,但十五岁的洛久瑶,记忆中是没有秦征此人的。 “自是记得的,只是不巧,我曾自六年前离开,直到前些日子才回到宫中。” 她看向刀刃反照出的冷光,含糊其辞地哄骗他道,“如此说来,我与……哥哥,该也是多年未见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颈侧的弯刀彻底放下了。 洛久瑶半刻未等,径直转过身。 转身一瞬,她竟有抽出长钉,用那尖端直钉入他心口的念头。 就像她死在燕京城郊那日,正是秦征部下的精锐埋伏在密林中,弯弓搭箭,用那支利箭刺穿她的心口。 洛久瑶指节轻颤,终究压下冲动,悄声将长钉收好了。 冬日的衣衫厚重,长钉虽利却不足以要他的命,她虽有恨,却没必要自找麻烦。 正如秦征也不会自找麻烦,在此地对她下杀手一般。 洛久瑶退却两步,借着微弱的月色瞧向眼前的少年。 眼前的秦征和洛久瑶记忆中的那个高慢倨傲秦王无甚差别,不同于白日祭礼需着素服,少年已换了常服,外披织金薄氅,氅衣下的深色锦袍是西境名贵的金丝锦缎所制。 他正立在泛白的月色底下,手中提着凉沁沁的钩月弯刀。 “秦征,见过殿下。” 少年报过名姓,躬身朝洛久瑶行了个不高不低的礼,而后笑道,“有劳殿下哄骗臣,不愿拂了臣的面子。” 还是一如既往的辩口利辞。 洛久瑶顿了一顿,适时地卖了个破绽给他:“秦世子说笑了。” 秦征抬首,也退让一步道:“八年前的事的确久远了些,幸而臣与殿下,如今还能在这里相逢。” 洛久瑶捏不准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顺着他的话敷衍:“世子说的是,久别重逢实属幸事。” “如殿下所言,确是……浮云一别,流水十年。” 秦征轻言一句,未有与她再多寒暄,终于问及正题,“殿下深夜独自来此,是觉得白日发生在祭殿的火事有蹊跷?” “白日的大火皇兄早已探清缘由通报众人,哪里还能有什么蹊跷?” 洛久瑶故作讶然,又道,“是因那匾额无缘无故掉下来,我白日躲闪之际甩丢了一只耳珰,竟直到就寝时才发觉,才试着来找寻一番。” 秦征未想她如此作答,顿了顿话语,问道:“不知殿下的耳珰是何样式?可有寻到?” “小坠是一枚青玉芙蕖,许是被人捡了去,也许是摔碎了,祭殿早已洒扫干净,哪里还可能寻得到呢?” 洛久瑶信口拈来,转而问道,“秦世子同是深夜来此,也有什么东西遗失在此吗?” 秦征不同她兜圈,视线抬高些,落在高堂上:“说来确有一物。殿下抬头瞧那儿空出的钉痕,白日匾额砸下带落两枚铁钉,一枚滚到祭案下,另一枚至今未能找到,不知殿下找寻耳珰时可有见过它?” 洛久瑶顺着他的视线瞧过。 “铁钉而已,又不是能引燃大火的燧石,只要祭殿不倒,堂上自会挂起新的匾额掩盖那两处痕迹,届时宫人也会换新的铁钉来承托匾额。” 她眨动眼睫,故作试探,“祭殿早已洒扫干净,世子何须找寻那般无足轻重的东西?” 月至中天,殿内更亮了些,光线落在少女的半张面上,映明她看起来天真漂亮的眉眼。 秦征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他望着她浅淡的眼瞳,前行一步靠她近些,似乎想将她看得更清楚。 钩月的刃光冷冷反照在洛久瑶的眼中,她背手在后,指节曲的有些疼,牢牢攥着袖中长钉。 与此同时,一声轻咳落在空荡荡的祭殿里。 轻咳声点到即止,也不知人是何时进到殿中的,下一瞬,少年人泛着凉的嗓音自阶下响起。 “九殿下。” 殿中明明有两个人,他却只唤了洛久瑶。 洛久瑶藏在袖间的手一抖,脊背绷得僵直,再不是演作惊慌。 祭殿内很安静,她立在原地,清楚地听见自胸腔里呼啸涌动的声响。 若大雪肆虐万里,朔风起伏,猎猎不休。 细细密密的颤抖爬上指骨,长钉的尖端压在指腹,她本该因此感到痛楚的,却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 还真是——‘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秦征循着声音回首,没有察觉到洛久瑶一瞬间的失态。 洛久瑶的目光略过他,望向阶下的人影。 少年披着雪色的氅衣,肩侧担着轻盈盈的月光。 覆在身上的氅衣有些厚重,氅衣覆盖下,他的肩却单薄的像是一张纸。 他缓缓走来,腰间露出玉佩的长穗,轻轻飘动。 长穗不再飘荡,他最终停在阶下,面朝洛久瑶与秦征,躬身拜以一礼。 洛久瑶怔怔看他,唇畔微动。 沈林。 她有许多话想与他说。 心口被辗转反复几欲脱口的话语燎得发烫,她张口,最想念一念的,却只剩下他的名字。 可十五岁的洛久瑶,从未见过沈林。 她不能念,于是也没有发出声音。 少年却倏然间抬起头来。 身体欠佳的缘故,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就那样抬眼望着她。 他们的目光交融在一处,比月色还要浅上几分。 秦征打断二人往来的目光,出言不善:“已经这个时辰,竟也能在此地遇见沈大人,不知今日外面吹的是什么风。” 沈林的眼睫抖动一下,转望向秦征。 “秦世子,臣方才偶遇太子殿下,殿下与臣浅谈几句,说若臣能见到世子,还要臣转告世子,东宫的人手并不宽裕,恐不能长时间调遣人力为世子找寻失物。” 他嗓音冷淡,目光掠过秦征手中的短刀,“若世子寻到了随身宝刀,还请尽早告知东宫。” 秦征眉头微跳,面色变了变。 他垂首看向阶下的沈林,毫不避讳的将钩月端在手中,道:“劳烦沈大人。” 离去之际,秦征转身,对洛久瑶道:“殿下,半月后的临春宴,请到白鹭亭一叙。” 洛久瑶蹙眉。 前世她想过拉拢世家一事。 宫中的岁月太长了,她不愿时时背负着生母留下的所谓罪孽,亦或是不详的生身之言过活,温驯的等待在这片泥淖中,等到有朝一日被皇权需要,变作稳固邦交的工具,亦或是维系世家的津梁。 只有攥在手中的才是真切的,她想离开这里,凭借自己微弱的力量远远不够。 所以前世在行宫时,她曾差人探听秦世子的行踪,试图与其结交一二。 也正是那日,她阴差阳错的结识了沈林。 于洛久瑶而言,那都已经是太久远的事了。 如今看来,怕是秦征尚在燕京时就已滋生了反叛的野心。 秦征一语道过,不等洛久瑶应声,转身离去了。 他惯来都是居高位者,自觉轻慢而非驱令已是对旁人的恩赏。 祭殿中只余二人相对无言。 洛久瑶抬眼。 她将袖中的长钉妥帖放好,一步步走下长阶。 她走近他,轻声道:“你是……沈大人。” 沈林捕捉到她话至尾音时没能压住的一声颤,垂首行礼,应一声:“殿下。” 洛久瑶只是看着他,一瞬不眨的。 像是看着一件触手即碎的瓷器。 也像是看着一场痴缠了她多年的梦。 她几乎不受控的伸出手去探这场梦的真实性,最终却悬停在浅白的月光下。 空气缄默,沈林抬首,眉端猝不及防在她的指尖划过。 划过的指带着轻微的铁锈气味,眼尾被凉意抚过,沈林的眼睫轻轻震颤,朝后退却一步。 与此同时,洛久瑶缩回手。 她这才缓过神来。 不是梦,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