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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培现在有自己的翻译团队,她本人是其中最资深的一位,原本只在国内开展业务,后来她认识了现在的荷兰男友,便把工作室跟着迁了过去。 倪末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结婚,虽然她先前说过她最憎恨婚姻,但那位荷兰男友显然让她有了改观。而她说憎恨婚姻,其实自己并没有过婚姻经历。 她最常对倪末说的一句话是:“生下你的那一刻,我就死了。是你让我死的。” 倪末以前听不懂,后来以为自己懂了,却没法相信。 她不喜欢看电影,但偶然看过一张电影截图,里面有这样一句台词,“一个母亲和一个女儿,还能想象出比这更可怕的结合吗?” 因为这句台词,倪末去看了那部电影,她看得很慢,来回看了好几遍,但最终也没比较出是电影里的女儿更惨,还是她更惨。 她穿过大门,进到院子里,头顶那棵梧桐树在萧肃的冷风中仍支着光秃秃的枝干。她还记得她曾经从垃圾桶里捡到的红气球被她不小心松了手,就卡在这棵树的枝叶间,她费了很久才将它取回来。只是没多久就又被同学给戳破。 她喜欢气球,是觉得看到了同类。她觉得自己也是一只气球,内心里充满的能量没法持续地供她生存,等她自愈胀满过后,很快又开始漏气。如此反复。 以前她觉得当气球很好,但现在她不想当了。 她推开虚掩的门,听见里头传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倪培刚到不久,虽然知道房子现在写的是她的名字,她以前也十分想要这栋房子,现在却唯恐避之不及。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这房子对她来说就不那么稀罕。 她提前找了人来打扫,但对方告诉她没有需要打扫的地方。她刚才转了一圈,四处确实几近一尘不染。 她从柜子里翻出茶叶,用干净的茶具刚煮好一壶,听见门口来了人。 四目相接,倪培先笑了下,“来了?” 倪末没应,她一直都适应不了倪培的笑,因为从来判断不出她的笑是真是假。 她在原地停了两秒,往前走了两步后定下。扫了一眼室内,只觉得尤其干净,她原本以为倪培不打算在这儿住,但看来不是这样。 她在倪培对面坐下,桌上的茶冒着热气,倪培沏了两杯,一杯放在倪末身前。 倪末没碰,坐得异常笔直。从小学老师用后面的桌子将她夹在中间,以此来纠正她的坐姿开始,她坐着的时候从来不敢让背脊躬着。 倪培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从来没给过你什么?其实也不是,你这张好看的脸就是我给的。” 倪末嘴角紧绷着,这样的话对她来说稀疏平常,她听着只觉心如止水。 倪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你就想好好跟我说清楚,然后再也不联系是吧?可以,我们现在就好好聊聊。”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听不得你那些话么?” 那天倪末说起倪培撕掉她剧本的事情,她并不承认,当即就走了。 沈识寒说,可能倪培确实不记得,也可能不愿提起。 倪培顺了下自己的头发,“这事儿我记得,还记得特别清楚。说起来也很可笑,那天我是打算回来拿钱的,但是你们都不在,就在那个位置,”她指着客厅中央的茶几,“你的剧本就放在那儿,我看见了,表演地点是在学校的大礼堂,你演的繁漪,对吧?我去看了,你还说错了几句台词,台下都在笑你,我以为你阅读障碍都好了的,没想到还是那么严重。” 她说着哼笑了一声,眼里有光在闪,“你不知道,我也演过繁漪,也是在高中的时候,我一句台词都没有说错,你姥姥去看了你的演出,但当初没去看我的。” 她似乎习惯性说一段话就自嘲地笑一声,“当时看你在台上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自己,我看到你姥姥在台下鼓励你,让你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挺没劲的,你演得真的不行,没看多久我就走了,我又回到了这里。” “你还记得繁漪对周萍说过的一句台词么?你肯定不记得,但我记得,里面繁漪对着周萍控诉,说,‘你对不起的人是我’。没印象,对吧?” 倪末渐渐感受到了一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意,她始终开不了口,只一味听着。 倪培的语气云淡风轻,却能听出咬牙切齿来,“我为什么特别记得这一句呢?因为这就是我想要摔在你姥姥身上的话。所以我把你的剧本撕了,唯独留下了这一句,放在你姥姥的床头。我想让她弄清楚,她对不起的是我,但她却对你特别好,你觉得是为什么?” 她并不需要倪末来回应,紧接着就问:“你觉得你自己很惨,那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因为没人告诉你,你姥姥肯定不愿说,因为她压根没有理,我当初怎么对你的,她就是怎么对我的。” 倪末终于插了话,“她打过你么?” “那倒没有。” “骂过?” “骂也没有,没打也没骂,不过也没养我、没管我,她心里就只有你姥爷,只有那群穷学生,他们觉得可以拯救那些学生,所以压根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 倪培干干笑了两声,又戛然而止。 倪末的姿势始终维持不变,她定定看着倪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