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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得头疼,可思绪生生将她拉了回去。 那只流浪猫是奶白色的,倪末发现它的时候正蹲在小区墙外看一辆辆经过的车,她也看地上的蚂蚁,以此打发时间。她不敢回去,怕倪培发现她旷课,所以每天都要在楼下磨到放学时间。 奶白猫眼角有伤,大着肚子,门卫警告她不要乱喂,倪末起初听了话,可连续几次碰见,奶白猫主动黏上了她。她吃饭很少,饭盒里总有剩饭剩菜,倪培不在的时候她就把这些当晚饭。 她把饭盒里没吃完的小鱼干给了猫,又去药店买了眼药膏。第二天她仍然从食堂打了鱼,把鱼骨挑了才带回去。第七天,她继续从食堂要了鱼,但那天下了雨,她撑着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每天都会出现的猫却没出现。 她想过要把猫带回家去,但不敢。倪培最近因为赔了生意尤其喜怒无常,看见什么都不满意,她的头发就被她以“碍眼”的理由扯掉了不少。 可在小区的树底下找到猫的时候,她还是决定把它带回家。她用毛巾把它擦干,放进大纸箱里,再找出不用的取暖器给它取暖。溃烂的眼角快要愈合,倪末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冲着它笑。 她无依无靠,小猫也无依无靠,她觉得她们可以相依为命。她仔细地照顾它,小心翼翼地给它洗澡,跟它一起在被子上玩闹。倪末觉得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 可一个星期不到,倪培发现了它。 在倪末去上学的时候,倪培进了倪末的房间找毛衣,出来的时候没把门关严实,小猫顺着门缝跑出来,跳上了倪培的梳妆台。 倪末发现后立即把小猫关回房间,在倪培醉醺醺回来的时候,主动地告诉她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香水。 如果打碎的是别的,倪末不会承认,可香水的味道怎么也遮不住。 倪培得知后二话不说甩了她一个巴掌,就在倪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她隔着门听见了小猫的叫声。 倪培也听见了。 倪末本能地往房间跑,可倪培像是瞬间清醒了一样,抓住她头发不让她进门,自己挤进房间,把猫捉了出来。 倪末拼命去抢,倪培扬着手不给。 后来呢? 倪末越是哭,倪培越是兴奋,她把猫塞进了马桶里。 马桶盖被她用脚压着,她不停地冲着水。 倪末就蹲在旁边,努力地去掰马桶盖,可敌不过倪培的力气。她从来没求过倪培,即便是倪培打她的时候,因为她知道没有用,可她还是试着去拉她的裤脚,让她把脚拿开,她好把小猫救出来。 可这一回果然也没有用,她便哭着去找马桶身上的螺丝,想要拆掉马桶,在她试图拆开的同时,她听见小猫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后来彻底没了声音。 倪培终于把脚收了回去,“你还要救它么?”她干干地笑了两声,“哈哈。”又是两声,然后才说:“犯错误是要受惩罚的,你知道那瓶香水多贵么?” 倪末完全听不进任何声音,她跪在地上,只要伸手就可以打开马桶盖,可她不敢,她害怕地往后退,退到门口才撑起身,转身往房间跑。 她关紧房门,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可床上还有小猫掉了的毛。她紧闭着眼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越是闭着眼睛,就越是害怕,她又爬起来,缩到角落里,可又看见小猫的箱子,还有她用来给它喂水的小碗。 她想,如果她不把小猫带回来,小猫就不会死。 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也不让自己呕吐,后来只是呜咽。她就那么睡了过去,背靠着墙角,歪着脑袋,梦里有小猫来抓她的脸。 小猫在马桶里泡了三天,后来倪培找了人来,把猫跟马桶一块儿搬走。 倪末失去了她的第一只猫,从此也害怕每一只猫。 她也害怕去洗手间,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用过任何马桶。 家里喷了大瓶的香水,混杂着空气清新剂跟消毒剂的味道,倪末抗拒回家,因为一闻到那股香水味就想要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受不了太浓的香水味。 此刻她像二十年前那样,在马桶边跪了下去,她泣不成声,缓了很久才说:“那时候我经常会想,你为什么不把我一块塞进马桶,或者让我代替我的猫去死,我死了,就没有那么多痛苦了。” 姥姥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丧失了行动力,后来开始频繁地出门,大肆消费,请酒吧里所有人喝酒,无节制地购物,酗酒,行为怪诞,每天都做关于猫的噩梦,然后暴瘦。 那时候她发了第一次病,她半夜去拆公共洗手间的马桶,然后被警察带走。警察问她要做什么,她笑着说要找自己的猫,她的猫丢了。 可她再也找不回来了,不仅是猫,还有她自己。 她不愿意回想过去,就连去做心理咨询也刻意隐瞒了这段回忆。她自己很清楚,她内心的伤痛有太多,可最痛的时候,就是从小猫被倪培杀害的那一刻开始。 她感到巨大的无力,因为倪培可以有很多理由,就像此刻,她仍然可以开口解释:“我当时喝醉了,情绪也很不稳定。” “对。”倪末将手放在马桶盖上,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一刻,“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你有自己的理由,你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推给姥姥,也推给我,唯独不推给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