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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闻你在采选中大放异彩,之后成了陆郡守的得意门生,昨日还在赵国公那样显赫的人面前表演。临州城中如你这般出众的女子,屈指可数。” 这话令阿梨一怔,若陆甫并未包藏别的心思,只将她当做寻常的舞姬,那她自然也是当得这样的夸赞的。可事实远比乔秦所说的复杂许多。 起初,能拔得头筹,阿梨心中甚至是激动到想要落泪的。她一无所有,可是她并不比旁人差,姑母踩着她,见不得她出头,可她终究冲破那桎梏,堂堂正正地赢过了所有的闺秀。 可李贽提点她,陆甫如此大费周章将她择选出来,或是为着选美送给旁人做妾,给她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起初她将信将疑,并不愿意相信。陆郡守的表现也十分正派,待她十分看重,就好似她是他的养女一般。 可就在她渐渐打消戒心的时候,陆大人给她添了一门课业,授课的并非是才艺出众的名师,而是青楼里的名妓……阿梨旁的课都学得很好,独独这一门,因为放不开,进展滞缓。 因为她的抗拒,后来那课便不了了之,陆甫并未逼迫她。可那时她心中就已知晓,李贽当初所说并非虚妄,甚而实际情形比他猜测的还要糟糕。她而今还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陆郡守还未等到合适的人。 阿梨咬了咬唇,有心想与乔秦道出实话,却又忌讳交浅言深,因而不过淡淡道:“郡守府的日子,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里又岂止是那些光鲜呢?” 乔秦似乎听不懂她的暗示,点了点头,瞥一眼她脚踝上跳舞留下来的青紫淤痕:“练舞不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又问道:“陆郡守是个怎样的人?” 阿梨眉眼间那点轻松沉寂了下去,“陆大人是个慈蔼的人。” 见乔秦冷峻的嘴角翘起,似乎对她在郡守府的日子极感兴趣,阿梨心中一横,鼓足勇气对他道出了实话。她这样的身份,对旁的人可以含糊其辞,可乔秦是韦兴的好兄弟,又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阿梨不愿昧着良心再欺瞒他。 “可郡守府又怎会养闲人?他如今器重我,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阿兄对此一无所知,竟还帮我安排婚事,害你白白跑一趟,实在是对不起。” 乔秦诧异地抬头望着眼前看上去柔柔怯怯的女子,那匀亭精致又明艳的面颊上没什么愤世妒俗的神气,语气一如先前轻柔和缓,好似一头濒死的幼鹿,驯服又安然地等待着注定的命运。 他拧紧一双浓眉,斟酌道:“那陆大人所需,是否是阿梨姑娘所愿?” 有些事,实则是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这世间本就人各有志,陆甫想借豢养的美人铺就青云路,而焉知美人又不是想借陆甫的势,攀上更高的枝。毕竟权势如青云,多少人为之醉生梦死。 阿梨敛下长睫,面上有一瞬的茫然。她当初撞进陆甫的轿子里,实则为情势所逼。但要说攀龙附凤之心,实则也并不那么强烈。只是她曾一心恋慕着李贽,而李贽并看不上她。故而生出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自暴自弃。 除了他,这世间别的哪一个男人,于她来说又有什么两样?她并没有能力逃脱陆甫的掌控,因此也就心灰意懒地随波逐流罢了。 见阿梨不答,乔秦蹲身将手中新织的鱼篓置在大石下的溪流中,讽笑道:“我竟不知在阿梨姑娘眼里,陆郡守竟是个慈蔼的人。” “知道你阿爹是怎么死的吗?” 阿梨永远也忘不了这个静谧的夏末午后。初见的乔秦站在她身侧的大石上,俯首望来的目光里有一丝悲悯的神气。 “韦长生因反抗榷盐令,下了临州府的大狱。其妻秦氏带着家中最值钱的财物,妄图买他一条生路,可最终不过是人财两空,被人白白霸占了。”他抬手倚着身侧大石,揉了揉阿梨柔顺的发丝,“当初的榷盐令正出自这位慈蔼的郡守陆甫。” “陆甫害死了那么多人,而今还能好好在临州做一方父母官。阿梨,你还甘心做他的垫脚石,用自己的身体去铺他的青云路?” 阿梨抱着膝,仰头望着面前高大魁梧的男子,但逆着光,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孔。许是溪谷中凉寒,风吹在身上冷浸浸的。她嗫嚅着嘴唇,却哑着喉咙说不出话来,眼泪顺着洁白的面颊滑下,一双桃花眼染了薄红,瞧着灵动而脆弱,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风致。 阿梨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打死在牢狱中的。却并不知道那害死他的榷盐令正出自这位陆郡守。 “你要我做什么?”阿梨用袖子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痕,心中明白乔秦这一趟,似乎并不为韦兴而来。 …… 二人商议已定,乔秦挽了裤腿,下水去收先前放下的草笼。阿梨心中有些不适意,攀着河谷中的大石爬到高处,冲着远处的大江,用尽全部的力气,大喊了一声。 心中窒闷的浊气旋即被吞没进嘈杂的溪流震鸣之中,她心中微微畅快了一两分。底下乔秦却突然仰头冲她高喊道:“阿梨,山洪来了,快跑!” 阿梨转身,见溪谷尽处激流卷着断树翻涌而下,在狭窄的河道中若滚沸的黄汤。因为溪谷中水声喧腾,是以事先极难察觉。直到乔秦发现清澈的水流突然变得有一丝昏黄,蘧然抬头,山洪眨眼已至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