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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吏碾了一脚地上的烂菜,啐了一口:“每回就你歪理多!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狡猾,老子收个毛吗?” “跟他废话那么多作甚?不交钱就把菜踹了!” 可那菜农手里分文也无,自然拿不出钱。见榨不出油水,几个皂吏果然伸脚就把他面前的菜踹得稀烂。 四更天起床清洗干净的菜,挑着走了十几里山路才来到城中,一路又累又饿,到这个辰光连口水都没喝上。一文钱没卖出来,却就这样被毁了。为种这些菜,从两个月前翻地撒籽,夏日天气炎热,早晚都要挑好几担水泼淋…… 这毁的哪是两筐菜,毁的是人的命。 那人呜呜嚎啕大哭,几个皂吏却扬长而去,接着往前头去催收。周围人看了,纷纷都有些不忿,却敢怒不敢言。 只是几人没走出几步,方才那菜农哭叫着抡起了扁担,一头打在最后那人肩膀上。因着人多拥挤逃不开,那扁担成了行凶的利器,将人打得鼻青脸肿。 两厢殴斗,许多人趁乱出了黑拳。人群中有人高喊道:“打死这些狗腿子!” “活不下去了,冲进府衙杀了郡守狗贼!” 群情激奋,早已隐忍多时的怨气,因为这番煽动,很快便被点燃。皂吏多年来鱼rou百姓,横行霸道,苛捐杂税压得人不堪重负。一点星星之火,掀起燎原之势。 动乱从菜市中不知哪个角落生起。围观的人潮推搡拥挤,随行维持秩序的府兵严阵以待,见着闹得狠的,便提棍抽打下去。 可事态仍旧失了控,更因府兵在冲突中打死了人,如油锅溅了一滴水。到处都是杀狗官杀狗官的吼叫。 陆临渊原本端坐高台之上,起先只觉人群愚昧卑微。可震耳的嘈杂声里,他渐渐听清那些吼叫,不由惊异非常。 等到无数的烂菜鹅卵石烂砖头朝他和镇守的府兵砸来,他仍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必是临州城混进了土匪,在城中四处煽动挑拨,属下先护送公子回府!”眼见事态逐渐失控,这些年养尊处优、疏于锻炼的府兵竟然被一群乡人冲击得节节溃败,几个府兵忙护送着陆临渊想撤退。 可是为时已晚了。到处都是人,府衙的人如过街老鼠,被激愤的人群揪扯厮打。直到赵国公领着神策军前来的风声传出,拥挤的人群才如鸟兽散。 李贽领着人马率先冲进菜市口时,到处一片狼藉。街道上被人踩得稀碎的烂菜叶、因为踩踏死伤的人、殴斗后留下的斑斑血迹和尸首…… 数次上过战场,更惨烈的场面他也曾见过,这一回,却觉格外触目惊心。在纷乱痕迹最激烈之处,他见到了人事不知的陆临渊,不知被谁捅了冷刀子,面色煞白,早已断了气。 而囚笼被利刃斩破,里头的人不知所踪。 没人说得清这场变乱究竟从何而起。当日到处都乱糟糟的。郡守府的府兵四处灭火,疲于奔命,折损了好些人手。看热闹的民众被踩伤几十个,踩死了两三人。府衙的大狱捉了许多闹事最激烈的,最后屈打成招,都被打为马匪。 事情虽尚未调查清楚,但因为陆临渊的死,陆夫人晕了两回,这日一身缟素,亲自登门,疾言厉色,要求赵国公必须即刻进山,全力剿匪,将阿梨捉回来处死,以祭亡子。 她是工部尚书的次女,夫君因为阿梨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最出色的儿子又因这个女子勾结马匪劫法场而丧了命。悲痛郁愤之下,失了礼数,李宴并未同她计较,反而着意安抚了几句。 待送走了人,李宴长叹一声,亲自前往演武场找李贽。 大军初入城中,剿匪尚未开始,倒被这场变乱给了一个下马威。这些日子,神策军的训练紧锣密鼓,将士们都憋着一口气。 可李贽坐在门廊外,望着那日阿梨夜中攀长练起舞的栾树,有些失神。 “我知你一心想包庇那女子,可这一回事情闹得这样大,稍有不慎,或会引火烧身。你将她交给陆家……” 李贽蹙起眉头,望着自己的长兄,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阿兄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怀疑是我找人劫的法场,将阿梨藏了起来?” 李宴默然。他不是赵国公,真实的身份却是赵国公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性情耿介冷峻,一如他爹御史中丞李肇。 “你素来胆大包天,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陆家死了最得意的儿子,你若一味耽溺于女色,对阿梨网开一面,只怕往后陆林两家会如疯狗,紧咬你不放。” 李贽抱臂枕于脑后,仰躺在座椅中:“我岂会怕他。柿子专挑软的捏,阿梨是没有爪牙的软柿子,什么样的脏水都可以往她身上泼。只是他若来惹我,只怕要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李宴被他这番狂妄至极的话气得心中一梗:“朝中虎踞龙盘,深不可测。你再是有几分小才,但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迟早要吃大苦头方才晓得悔改!” 两兄弟不欢而散,李贽牵着自己的马,转头步出了演武场,往自己在附近的小宅子去。 在巷口买了二斤卤rou,打了一壶好酒,见路边有卖葡萄瓜果的,想着阿梨爱吃,又顺道多买了一些。 知弟莫若兄,李宴猜得不错,阿梨虽非李贽所救,人如今却正藏在他的小宅子里。 --------------------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