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他人的土拨鼠（五）
清晨，阴霾的云雾被阳光穿透，雨后的天气有些清冷。 鸟鸣声中，陈医生醒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方舟里真正的睡了一觉，就像是现实中一样，刚刚起身，意识还在慵懒的睡意之中没有脱离。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并不是在游戏之中。 他把游戏和现实搞混了。 无奈的，他摇了摇头，自嘲一般的笑着，下了床，推开了那扇不知道推开了多少次的门。 同样的客厅，同样的窗子，同样的母亲。 “哦，你醒了啊，你看看......妈都忘记做饭了。” 同样的口吻，同样的神态。 陈医生似乎突然的意识到，这永远重复的一天对于自己来说不算是什么，但是对于自己的母亲，这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柔弱老人而言，似乎却比死亡更加的残酷。 她的人生在这里停顿了，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这永无止境的循环。或许......她并没有过去。 哦，对了，他只是一个npc。 陈医生刚才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这是一个很可笑的恍惚，但是这一次，陈医生看着窗边的妇人，没有笑出来。 陈医生有些失神，但是依旧如同过去的许多天一样，推开家门，路上的行人手中拿着玫瑰，今天依旧是情人节。 又是情人节。 还是情人节。 这一天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以至于有好多次......陈医生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还在方舟的游戏里。 又是那间餐厅，盘子再一次摔碎，那双白皙的手再次进入了陈医生的视线。 “你看起来很孤独。” 这是那个女孩对陈医生说过的第一句话，也是第10遍，第100遍，他已经不记得了。 “像个孤独的旅行者。” 一瞬间，陈医生似乎觉得，这句话并不是象征着他身为一个玩家，在这个世界是孤独的。更像是再说他本身，即是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员，那么自己也是孤独的，重复的情人节，枯燥无味的反复编织成一条死水一般的长河，自己就这么永远独自的一人......永远，像是一个旅客.....或者说，更像一名流浪者。 “这狗日的，狗日的！”突然的，陈医生莫名升起一股怒意，在一瞬的蔓延后便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将手中的盘子摔到地上。 “干嘛这么对我？我的家已经这样，我的生活已经落魄如此，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玩弄我吗！？”陈医生吼着，引来了餐厅里，无数顾客的侧目，他们捂着嘴，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表情看着这名服务生。 但是陈医生没有在意这些目光，他只是觉得有一股子无助，悲凉，和孤独，这是一个如此无聊的世界。 其实，这是一个剧本，他本可以在觉得没意思的时候，就自动退出离开。 但是，就像是在梦中的人，很难注意到自己还在梦里一样，他在这一刻忘记了自己是一名玩家，他就那么傻了吧唧的走出了餐厅，蹒跚地走进陌生的街道。 在那之后，他开始到处乱晃，试着找出能结束这一天的线索，但是他没有找到，渐渐的，寻找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逛，愤怒，也变成了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这样也挺好，起码陈医生觉得，自己不用为生计苦恼，不必为明天的困顿担忧，既然如此，那便就这样做一个时间的幽灵吧。 他不再去餐厅捡盘子，就那么在偌大的城市里走着，由于不去餐厅，就没有了每天端盘子的任务提示，所以陈医生渐渐的忘记了什么。 是忘了看过多少的风景？还是忘了路过多少一脸漠然的陌生人？ 随便了。 一天又一天，陈医生觉得自己迷失在钢筋水泥砌成的迷宫里，游荡徘徊，像一个与世界无关的第三者，看着这世界在一天内重生和毁灭。 但是......让陈医生自己都觉得很怪异的是，无论多晚，他都会记得回家。 他有些害怕那个坐在窗前的母亲发现自己没有回家后，会担心，即使第二天她依旧会忘记这一切，但是陈医生依旧担心。 母亲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陈医生不忍心离开她片刻，就好像是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女人意志力崩毁前的最后一根支柱。相对的，每晚感受到她熟悉的关怀和爱意，也陈医生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温暖。 有许多的瞬间，陈医生甚至觉得，如果就这样永远陪着那个老妇人，也没那么坏吧。 灯影盖过她的长发，陈医生望着她，这样想着。 ...... ...... “你看起来很孤独。” 陈医生已经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反正自己面对那个女孩时，已经不再窘迫，害羞。 他知道，对于这个女孩来说，自己只是一个陌路人。但是对于陈医生自己，这个女孩早已经成为一个无比熟悉的老朋友。 “是啊，我很孤独，你完全想象不到的那种孤独。”陈医生说着。阳光照在女孩的脸上，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但是似乎依旧很好看。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她有些悲伤地说：“你遇到麻烦了吗？” “嗯，很大的麻烦。” “可以告诉我吗？” “你不会相信的。” “你让我感觉是个能让人完全放下心来去相信的人。”她认真地看着陈医生：“所以我会很努力的去相信......很努力。” 完全没有预兆，陈医生甚至都没有任何觉察，一滴眼泪就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下来。他抹了抹眼睛，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掌心。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渴望与人倾诉这份孤独。 那个沐浴在阳光中的女孩的一句话......当陈医生触及到她那疑惑和关切的眼神时，心中仿佛有什么感情决了堤一般，汹涌地奔腾而出。 那之后，陈医生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对方，她的双眼始终的注视着对方，静静地聆听这一切。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过去的。”她恬淡一笑，失去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与陈医生一同浸在莫名其妙悲伤的情绪里：“也许是你自己还没有做好迎接明天的准备，老天多给你一些时间呢。” 陈医生与她那双认真看着自己的双眼对视，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哭，赶紧抹了一把脸，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听起来，我就像是个疯子，是吧。”陈医生说道。 “我相信你。”那女孩读出了陈医生的心思。 她托着腮，忽然又变出一张活泼的笑脸：“今晚一起去看星星吧。“ 陈医生愣了愣，想到了在家的母亲，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这是这一次......就这一次，反正明天过后，母亲就会忘记这一切，那么今天，就晚些回家吧。 不知为什么，他想和这个女孩呆的时间再长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 “雨天也能看到星星吗？” “看得到的，我特别的厉害，在我想看星星的时候，乌云也会给我让道。”她神秘地说。 我陈医生捏了捏鼻子，发自内心地笑了。 ...... ...... 夜空本来如一面黑镜，繁星点缀下，却又绚丽无比。 废弃塔楼的顶端，晚风拂过我们仰躺着的狭小平台。从这个角度向夜空看去，尽管不明显，仍是可以寻到稀薄的云片后，密布其上的斑斓繁星。 “你刚才说过，老天让我无数次困在这一天，是为了给我些时间准备？” “是啊。”她扬了扬眉头，黑发随风轻摆：“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感觉走不动了，害怕明天到来了，就该停了一停再走。” “害怕明天？”陈医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你恐惧父亲的离去，担心不能照顾你的mama，担心这个家。而且你说过——”她促狭地对我笑笑：“你到处逛遍了，依旧觉得孤独，就只能找我，说明你需要一个支撑......起码我是这样猜想的？” 陈医生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回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个女孩说的似乎有道理。 她又拍了拍陈医生的肩，投来一个柔和的笑：“我说过的，一切都会过去。” “嗯。”陈医生应了一声，又开始沉默。 两人无言，便开始望向头顶。 暮色有些浓重，老陈只能看见她脸庞的棱角，还有那双清澈的眸子，正无比认真地观望着星空。 他只觉得，看着这女孩，心里就很安心，很......幸福。 陈医生取出了背包里的口琴。 其实说起来，在现实中，吹口琴这种手艺是陈医生儿时唯一的消遣，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他变的不善于与人交流，只能在半夜时，在医学院宿舍的顶楼，自己吹几下，当做一种派遣。 身旁的女孩有些惊喜。 陈医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夜空，开始吹奏。 时间在曲声的流转中被减缓，她随着曲调轻声哼唱了些什么，陈医生没有听清，但是这不重要。塔楼上，两人就这样默契地消磨着时光。 “好听，自己学的？” “我爸教我的。”老陈对着星空的视线有些迷离...... “之前，我一直觉得，吹口琴这种事情有些尴尬，显得太文艺了，但是现在我真的很想在你面前展现我所有的才能。”老陈深吸了一口气：“我可能是喜欢你......或者，全世界只有你让我觉察到，我是存在着的。” “我听说过一种理论，微观世界的粒子在被确切观测到前，它的存在是任意的，可能存在于这里，也可能存在于别的什么地方。” “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粒子，在这个世界上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任何人会观察我，会给予我存在的意义。” “只有你，无论多少次，你都让我无比强烈地认识到，我属于这里，这个世界。” 那女孩听了陈医生的话，琢磨了片刻，忽然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你花了多久喜欢上我的？” “忘记了……一个月？或者一年？……”老陈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答道 “那我够花痴的。”那女孩笑着说道 老陈的心忽然的一下被捏紧了。 “我可是见了你第一面，看到你的眼神那刻起，就喜欢上你了。” 老陈整个人都傻了，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孩，脑子在嗡鸣。 以至于那女孩在说什么，他都有些没有听清楚。 “答应我，不要害怕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吹琴吹得那么好，要不然，咱们找一家酒吧，你吹琴，我唱歌，卖艺不卖身，感觉也不错。” “坚强些......” “虽然今夜过去后，我就会忘记这一切，但是......你可以跟我讲，我会相信你的。” “我在明天等你。” 那女孩一直说着，陈医生就一直傻了吧唧的看着她，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 ...... 那一天回到家后，陈医生和mama说了许多话。 说过的，没有说过的。 他说，他交到了女朋友，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他说，他有了自己想要尝试的事情。 他说，一切都会过去，我们都会好起来。 窗边的老人笑着，听着自己的儿子讲完了一切，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祥和。 那种眼神，是一种把一切的一切都彻底放下，安心和释怀的眼神。 “孩子......见到你这样，妈也终于放心了。”她说，“就像是你说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陈医生点了点头，微笑着与母亲告别，进入到他的卧室。 他已经有了一种感觉，明天会是新的一天。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无所畏惧。 有家人，有心爱的女孩，有热爱的事物。 明天，第不知道多少个情人节，老陈觉得，他也应该买上一束花，给那个女孩送去。 哦，对了，他还没有问对方的名字。 那么......明天去问吧。 就这样想啊，想啊，陈医生躺在柔软的床上，编织着一个无比美丽的明天。 他沉沉的睡去了。 ......直到，被一股子熟悉，但是又一时之间说不出来的味道惊醒。 （我写谈恋爱真是废材，这一段是抄一名叫做邱蕾苹的大大的，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孩~~祝所有单身狗们节日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