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予你明珠共星河
“夫子好眼力,其实我是丫鬟!” “……” 于星河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看着她,转身给二人倒了杯茶,又对她道:“坐吧,不必拘束。” “多谢夫子。” 她也不推辞,在另一边的竹椅上坐下。 “不管是丫鬟还是小厮,都不该有你这样的学识。” “夫子这话实在折煞在下。” “你敢说,这段时间没帮顾飞扬作弊?” 明玉珠有些不太自然的笑了笑:“夫子……果然好眼力!” “……”于星河又好气又好笑:“你真当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不爱拆穿他罢了!结果今日被我逮了个正着!” “世子其实很聪明,就是年纪小,没什么耐性,夫子提问的时候他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我也不过是提醒一二,也不是都帮他作答。” “你这提醒一二可派上大用场了!”他轻轻吹散茶上的浮沫,又叹了口气:“我何曾不知顾飞扬聪明,也知他正是坐不住的年纪,打小被宠坏了,眼高于顶也是有的,便有心想敲打敲打。奈何他总也不服管教,不过奇怪的是,自从你跟在他身边,他来书院的次数倒是多了。” 明玉珠也有些意外,她虽让顾飞扬带自己在京城长长见识,但也没点名就说非得来书院不可。 “夫子,会不会因为他现在能答得上夫子的问题,就对上课没那么大的抵触了?” 于星河点头:“也有这个可能,听你口音,不是京城人氏?” “不瞒夫子,在下本是游历四方之人,在京中与世子结识,便有幸跟着世子四处长长见识。” “哈哈哈!”于星河笑道:“你总算是说实话了。” 明玉珠也笑:“本也不是要紧事,若让夫子为难,日后我等在外面就是。” “不必不必,难得羡安愿意老老实实上课,你帮他作弊虽也不好,但也是一种让他学习的方式,只要他肯老老实实上学,比什么都强!” 明玉珠道:“这几日我也有幸听过夫子的课,知道夫子学识渊博丝毫不逊色当今大儒,年纪轻轻便有此学识,实在让人感佩!”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夸起人来倒是毫不吝啬!” “夫子当得!只是在下有些疑惑,以夫子的才学当为国之肱骨,以安天下,为何甘愿留在汉白书院教学,没有出仕入相?” 于星河又抿一口清茶,眼角转向明玉珠的时候带着一丝轻佻的风流:“做个大隐闲散客岂不比入阁登坛来的快活?” 明玉珠亦回看着他的眸子,他眼角带着一丝凤尾的矜骄,就算平日不笑也让人觉得风华无双,更何况是这笑起来的模样。 也难怪在秦楚楼有那些个莺莺燕燕自称宝宝贝贝。 但不知为何,明玉珠觉得他没说实话。 “有些人,生来便是要高车驷马,皂盖朱幡,成就一番功名,名垂青史,比如……当朝兵部尚书辛醇!”于夫子将茶盏放回桌上,又微微笑道:“我大沛自立国之始都是以察举取士,上级官府推选下级小吏,士族门阀举荐族中子弟,如此一来,平头百姓若想入朝为官简直难比登天。” 明玉珠点头:“确实,我也听家中长辈说起过这段往事。” “武帝知道前朝是被门阀士族从骨子里给掏空的,所以才推翻察举,重立科举。兵部尚书辛醇虽出身贫寒,却以在科举中展露头角,得以入朝为官。所以,他生来就注定要成就一番功名,此乃时也,命也!” 明玉珠本来只是好奇他为何没有入朝为官,却不想他竟跟自己说了这许多,一时间也有些忘情,忍不住抒发己见:“夫子说的没错,可就算武帝开设科举,不看门第选拔人才,但门阀士族盘根错节,依旧在朝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与几位皇子也是各自为政,恐有损国基。” “并不是说门阀士族就全是蛀虫,你看,当年伴武帝征战沙场的四位将军,靖平王和北阙王就是出身门阀世家,不也一样立身刚勇,为天下表率吗!” 明玉珠不禁笑道:“夫子既敬重靖平王,难怪总对靖平世子这般上心。” “你在套我的话?”于星河咧嘴一笑,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欣赏的意味:“我看重顾飞扬也并不全是靖平王的缘故,你既走南闯北自然也见识广博,应当也看得出来,这顾飞扬与常人不同。” “他……就像一块尚未捏好的泥巴。” “哈哈哈哈!”于星河朗声笑道:“你这话说的再透彻不过!” “也像一张尚未着色的白纸,不,兴许他早已被塑形,被着墨,但他内里却依旧固守着一颗赤子之心。” “你也看出来了?我虽不能出仕入相,却也是个惜才之人,怎么忍心看这么一个大好儿郎,在这世俗泥淖中随波逐流?行差踏错?他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富贵和家世,最是自由散漫,但同时,却也生活在无数的危险之中。” 明玉珠表示赞同的同时也为小弟感到唏嘘,他和顾飞扬就好像两个极端。 顾飞扬随心所欲潇洒自得,却又身处此间,危如朝露。 小弟看似处处掣肘,谨言慎行,却又能很好的保存自身。 “世子是靖平唯一的独苗,老王爷和整个靖平的将来都得指望他。”明玉珠看向于星河道:“不知夫子以为,世子将来,可还有机会离开京城?” “这话你问谁,都给不了你答案。” “若问皇上呢?” “问皇上也没用,你且问问将来的顾飞扬吧!” 说完,歪头一琢磨,感觉自己说的还挺深奥,忍不住有些自得起来。 窗外的暴雨已淅沥渐停,房檐之下的水珠子串成一串,落的急且响。 一片葱翠的青竹于窗罅透进来几片细叶,在黑砖地上落下一滩水渍。 于星河靠着竹椅懒懒说道:“且不论将来世子能否出京,以四王曾立下的汗马功劳,留他性命应当无虞。” “可对有些人而言,无自由,宁肯死。” 这话让于星河听着诧异,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这女子身着男装,眉眼之间含着英气,却又与那些个坊间常做男子打扮的女儿不同。 那些人顶多是在模仿禹城郡主,此人入眼,却又好像真的禹城郡主一般,抬首间睥睨四方,垂眸时又杀伐凌厉。 于星河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腹诽,这就是江湖戏本子里常说的杀气? “这个……陛下暂且不会削藩,就算削藩,也不会成功,总不至于就如你说的那样,无自由宁肯死,不至于!” “学生浅薄之见,不过是随口说说。” 明玉珠此刻又眉眼微弯,笑的坦荡清润,哪还有半分杀气。 于星河也不由笑了起来,只觉得这女子着实有趣,与那些个宝宝贝贝很是不同! 只听外头‘咕咚’一声,随即一个脑袋赶紧藏在门外。 “躲躲藏藏干什么!进来!” 于夫子瞬间板起脸来,殊不知这样的他看在明玉珠眼里也觉得分外有趣。 明明比那些学生大不了几岁,却扮演着一个老气横秋的先生,放下夫子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爱玩笑,爱花酒的风流才子。 顾飞扬推开门就告状:“是明泽推的我!” “我,我没有……” 明泽跟在后头唯唯诺诺,两个人无论是身形还是性格,一眼就看得出天差地别。 “不上课!跑这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想打手心了!” 顾飞扬头一昂,颇有底气道:“夫子竟连时辰都忘了?已经下学了!人都走光了,要不是明泽担心我这小厮,我也早走了!” 明玉珠看向明泽,见他微微抿嘴,瞧着有些不好意思。 “为师还能吃了你这小厮?!赶紧回去,少顷我叫人送她回你府上!” 顾飞扬急了:“不是吧!您都留她这么久了,要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看上我这小厮了,那偌大一个秦楚楼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于星河抓起杯子就要扔他,顾飞扬赶紧躲到明泽后头,人高马大一少年,那姿势实在可笑。 “你要有这小厮一半的学识,我也能省点心!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明玉珠笑而见礼:“在下明珠。” 后者微有些诧异:“是,父母起的,还是后来改的名儿?” “行走江湖,名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如此回答,便是不想回答。 于星河也不逼她,点头应道:“在下于星河,字行舟,今日你我也算正式结交一场。” “结交什么!”顾飞扬急了,上前一把将明玉珠从椅子上拉起来,没好气道:“她是我府上的小厮!马夫!丫鬟!怎,怎配与夫子结交!” 于星河不满:“江湖人不拘小节,你还真把她当小厮使唤?” “这有何不可!本来就是我的小厮!” 他捡了个偷马贼做小厮,结果这偷马贼竟然趁他不注意和自己的夫子平起平坐!那以后岂不是还要压他一头? 于星河还要替明玉珠说话,却被她打断道:“今日与夫子谈古论今收获颇丰,与夫子结交不敢说,却十分荣幸可聆夫子教诲!” “瞧瞧人家!再瞧瞧你!”于星河看顾飞扬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嫌弃:“以后给我老老实实来上课!再逃课等你爷爷来了,看我怎么告状!” “您又不是三岁小孩!还告状呢!你!” 顾飞扬怒不可遏,却被明泽拦下:“羡安,你,不是还有事要问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