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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的小锦鲤 第26节

    阮秋色一反刚才的抵触,接了衣服便打算去屏风后面换。那屏风背光,她想到自己的身形会被投影在上面,便不好意思地问:“王爷,时大哥,你们先出去等等?”

    卫珩哼了一声,径自步出了门。

    “王爷,阮画师穿女装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何必非要让她换呢?”时青压低了声音,问得小心。

    卫珩眉毛拧了拧,挤出一句:“看了心烦。”

    时青叹了口气:“您昨日还说要对人家负责任,怎么今日又杠上了?”

    若是往常,时青不会说这般逾矩的话,可昨日卫珩说那句“负责”时,虽然有几分别扭,但他瞧着绝不是不高兴的样子。

    他家王爷自幼失恃,十来岁便被送到镇北将军身边。军中皆是男儿,王爷又是个极冷清的性子,是以这许多年来,没接触过几个女子。

    而他回京后身居高位,每日在王府和大理寺之间两点一线。王爷生得好看,又不喜欢女子倾慕的眼光,是以大理寺和王府连只母猫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心仪的女子了。

    时青毫不怀疑,若不是阮秋色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卫珩的生活,他是打定主意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她既然对贺兰舒有意,哪还需要本王负责。”卫珩说得轻松,袖中的手却无意识地攥紧,“昨日之事无须再提。”

    他话音刚落,阮秋色已经换好衣服,站在厅里等他们进来。尺寸最小的差役服穿在她身上,还是长出了一截,松松垮垮地挂着,看上去颇为滑稽。

    她苦着脸看向卫珩,果然见他神色缓和了许多。卫珩的断袖之癖在她心里又坐实了几分,阮秋色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情路比那含光国女王顺遂不了多少。

    “王爷,昨夜秘府里的凶手可有什么线索没有?”她今日来找卫珩,一是为了送书,二来也是想知道昨夜他们遇险的真相。

    时青方才正向卫珩禀报的也是这件事。

    “王爷,高彬作为世子的亲随,这些年并无异常。”时青垂首道,“所以属下查了他家里,倒真有所发现。”

    卫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高彬有一弟,名唤作高礼。先天有些弱症,不能从军,便走上了读书的路子。”

    卫珩回忆了片刻,接道:“听高彬说起过。他弟弟天分极高,被破格录取至太学院。”

    “正是。高礼是六年前入的学,”时青语气凝重了些,“他病逝在次年冬至,入学不过一年。”

    卫珩眼里掠过些沉思:“如此便串上了。”

    时青明白他意有所指:“臣去查了查,除了世子以外,中毒的其余几位公子,包括贺兰公子,都是那一届太学院的学生,他们应是同窗。”

    本朝太学,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子弟方能入学,但每年会组织一场考试,取两三位成绩极优者破格录取。

    阮秋色站在一边听他们对话,弱弱地插了一句:“你们说的高礼,是不是西市高屠户家里的二小子?”

    时青愣了愣,点了点头:“阮画师认识他?”

    “认识的,只是不算熟。”阮秋色回忆道,“他自小聪明过人,高老伯宠得很,小时候带他来跟我比过记忆力的。”

    当然,她全凭过目不忘的本事赢了高礼。那孩子跟她一般大,心气也高,当时气得厉害,以后再见到她,也是别别扭扭的样子,到底两个人也没有熟络起来。

    阮秋色想了想,又说:“他被选上进入太学院,高老伯高兴地宰了两头猪,请街坊邻居吃了流水席。兴许是功课辛苦,后来就很少见到他了。”

    卫珩食指在桌上轻敲了敲:“你还能想起什么来?”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见他……”阮秋色搜肠刮肚地想着,“是秋天,银杏树叶子都黄了。他浑身湿淋淋的,背后都是污泥,像是掉进水塘了。”

    “我当时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理,还偏过头躲着我……”她一旦回忆起来,脑中的画面就细致得很,“他脸上有擦伤,三处,一处新擦伤的,还往外渗血。另外两处已经结了痂。”

    卫珩听得专注,阮秋色的叙述却戛然而止:“后来我就再没见过他。他病故之后,我不忍心看高老伯伤心的样子,只让人带去了礼金,没去参加丧礼。”

    阮秋色看着卫珩沉思的样子,也觉出不对来:“好好的学生,怎么可能动辄受伤落水,他不会是让人欺负了吧?”

    她听说过私塾里会有些顽劣学童,以欺负弱小的同窗为乐,但没想到在太学院这样的最高学府,也会有这种事发生。

    卫珩沉吟片刻,才道:“把那届学生的名单呈上来。”

    他将那份名单看到了末尾,才指着最末一个名字道:“这崔湛可是前年殿试一甲,如今供职在翰林院的那位?”

    “正是。他与高礼都是那一年破格录取的平民出身,如今是翰林院修撰。”

    卫珩的视线定在那名字上:“那便去会一会此人。”

    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间,时青让厨房上了午膳,原是想告辞,留卫珩与阮秋色一起用饭。

    卫珩却破天荒开口道:“你也留下一起用吧。”

    他想起昨日之事,总觉得与阮秋色独处有些不自在,便留时青与他们一起。

    三人各怀心事,都是一言不发,时青觉得这顿饭吃得好生艰难。他余光一扫,看见阮秋色夹菜的手腕上戴着的镯子,便同她搭话:“阮画师这镯子看着十分别致,是哪里买的?”

    阮秋色怔了一瞬,老老实实地答:“是贺兰公子送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卫珩将碗搁在桌上的声音重了些。

    她方才一直在琢磨卫珩到底是不是断袖这件事,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今日卫珩的不快,好像都与贺兰舒有关。先是不满意她的打扮,又主动问她是否惦记上了贺兰舒,现在时青提到了贺兰舒送的手镯,他的脸色马上就有些难看。

    以上种种,怎么看都像是……醋了?

    阮秋色心里五味杂陈。按说卫珩吃醋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考虑到他很可能喜欢男人,这醋吃的就有些意味深长。

    半男不女的她阮秋色和英俊有钱又温柔的贺兰舒,他要不是个瞎子,肯定会喜欢后者啊。

    “呃……”时青犹豫地开了口,“那阮画师觉得贺兰公子如何?”

    他虽然很不想开这个口,但阮画师分明是对自家王爷有意,如果真让两人误会下去,以后怕是更难收场。

    阮秋色头大如斗,理了理他们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男女关系,才意识到,倘若卫珩真喜欢贺兰舒,那自己方才承认惦记人家,落在卫珩眼中,岂不是成了他的情敌?

    那还撩个屁啊。

    阮秋色连忙摆手:“贺兰公子这个人不怎么样的。”

    她想了想,赶紧又加上一句:“他又花心又喜欢乱花钱,谁喜欢他是要倒大霉的。”

    第30章 想亲他。   阮秋色觉得卫珩的形象前所未……

    贺兰舒刚进了府门, 就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周叔将手里的貂裘披在他身上,跟在他身后絮絮地念叨:“这倒春寒厉害着呢,公子哪来的兴致跑那么大老远去泡汤?染上风寒可不容易好……”

    贺兰舒将那貂裘紧了紧, 朝周叔眨了眨眼, 笑道:“诗经里说‘愿言则嚏’, 准是有人挂念我。”

    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周叔不满地瞪他一眼:“八成在背后说你坏话。”

    贺兰舒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说什么。

    刚说过贺兰舒坏话的阮秋色,此刻便有些内疚。她在心里跟他说了几声抱歉,抬头一看, 卫珩的面色并没有好上半分。

    “阮画师这辈子可千万别做亏心事,”卫珩冷冷地撂了筷子, 才不紧不慢道,“你没有说谎的慧根。”

    阮秋色方才话没说完,眼珠子就开始闪躲,还偷偷咽了两口唾沫。他要是连这都看不出,还做什么大理寺卿,去街口摆摊拉二胡算了。

    这下就连时青也觉得尴尬无比, 急匆匆地扒了几口饭, 就站起来,躬身问道:“王爷,是否要传那崔湛来大理寺?”

    卫珩摇了摇头:“去翰林院。”

    翰林院坐落在宫城脚下,不仅翰林学士们在其中拟诏修书,曲艺书画界的翘楚也都待命于此,随时听候君王的传唤。

    阮秋色跟着卫珩穿过了高大巍峨的院门,便止不住地兴奋起来。她左顾右盼地像只刚出窝的小鸡仔,急切地在这陌生的地界找着什么。

    “画院在西边, 前面右拐到底。”卫珩淡淡地说了声,脚步没停,径直往崔湛办公的编修房走去。

    阮秋色被点破了心思,也不再掩饰自己假公济私,缠着卫珩一起来这里的目的。画院是世间所有画师尽皆向往的所在,不仅藏有许多名家之作,画师里的佼佼者也都汇聚于此。

    听说在她出生以前,阮清池身为画院院首,在这里留下了不少手迹。她一直想来看看,只是以平民加上女流的身份,是进不了翰林院的大门的。

    她朝着卫珩爽朗一笑,轻快地说道:“那王爷便去办事,走的时候来画院叫我一声?”

    听到卫珩轻哼了声,全当他是答应了,阮秋色转过身,高高兴兴地往西边去了。

    卫珩看她步履轻快,几乎有些蹦蹦跳跳,嘴角微微扬了几分。

    ***

    编修室里只有崔湛一人。他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是铁面阎王,他面上波澜不惊,神色没有半分惊讶。

    “微臣见过王爷。”崔湛躬身行礼。

    卫珩打量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知道本王为什么来。”

    “是。”崔湛垂首道,“不如说,我一直在等王爷来。”

    卫珩也不与他绕圈子,坐下来开门见山道:“在齐晟,叶之诚,赵伦,卫朗四人欺凌高礼一事中,你扮演什么角色?”

    他所列举的四个人名,就是除裴昱以外中毒的人。

    崔湛愣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道:“半是观众,半是帮凶。”

    卫珩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崔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幽幽道:“王爷,你相信人性本恶吗?”

    卫珩没有回答。

    “在进入太学,遇到他们之前,我是不信的。”崔湛的目光似乎望向了遥远的地方,“我不信这些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竟然有那么多折磨人的手段。他们乐此不疲地作弄他人,只因为那人出身民间,又有些许聪明,些许傲骨。”

    高礼与他同样出身微贱,甫一入学,多少和身边的贵族子弟有些格格不入。寂寞的太学院里,两人很快便熟悉起来,成为了朋友。

    太学院里课业辛苦,他们本分念书,相互勉励,从来不敢惹是生非,只希望早日学成,参加科举,就可以光耀门楣。

    直到有一日,博士在课上出了道题目,点名一人回答。那人答不出,班上的同窗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说出答案。高礼是博士最欣赏的学生,博士点了他的名,他便答了,谁知道那就是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他们只是私下里辱骂,推搡。后来就愈演愈烈,在高礼的衣橱倾倒秽物,床褥里倒冷水,甚至在他书桌下面放蛇。再后来这样的欺辱已经满足不了他们,高礼的脸上身上便时常带伤,往往是旧伤结了疤,又添上新的。”

    卫珩看着面前的地面,声音有些滞涩:“就无一人制止?”

    崔湛“呵”地笑了一声:“谁敢?那几个人都出自京中最有权势的家族。何况太学有律,在书院滋事者一律逐出。高礼虽为受害者,可无一人敢为他作证,若闹到祭酒那里,高礼也会被逐出书院。”

    他顿了顿才说:“我也是不敢的。”

    他读书有一半是为了功名,但高礼却是真心热爱,否则也不会在所有人都闭口不言时给出答案。高礼不愿失去在太学院读书的机会,家里也对他寄予厚望,不能辜负。所以一日一日的忍着,捱着,原想捱过两年,便可参加下届科考,也就熬到头了。

    可人的恶念滋长的速度,超过了他的想象。只是折磨高礼很快就不能满足那些人了,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欺凌中感到了无聊,便想将这欺凌升级。他们……想要高礼的命。

    说到这里,崔湛的情绪明显激动了些:“那年十月三十,他们硬将高礼推进了东湖,本想活活淹死他。那日我躲在湖边,等他们走后立刻将高礼救了上来。”

    卫珩想起阮秋色见到高礼的最后一面,他浑身湿泥,应该就是在落水之后。

    崔湛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的画面。高礼沉得不深,被他捞出来时,只昏了片刻就醒转过来。他才觉得庆幸,却发现哪里不对。

    高礼的眼中,一点光亮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