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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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秋锋注视着面露讥诮的容璲,他第一次听见如此直白乃至放肆的言论,而且是出自皇帝之口,不是大逆不道的反贼。 容璲和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同,傅秋锋觉得自己被触动了什么,又难以言喻,容璲的手总是凉得吓人,但此刻在同样死寂的冷宫,他却在坚信容璲的血是这般guntang挚灼。 殿内陷入沉默,半晌之后,容璲不顾灰尘在扶手椅上坐下,若无其事地说:你若理解不了朕,朕也不怪你。 傅秋锋轻轻叹息一声:臣,也有遗憾之事。 朕知道,三年前令堂病故,如果你想,朕可以助你将令堂坟墓迁回京城,派人守陵照看。容璲提议道。 傅秋锋没想到容璲还替他想到这点,他能清楚的看见属于傅秋风的记忆,那个消瘦沧桑的女子死时并不想回京,她反而觉得解脱,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傅秋风好好活下去,将来若娶妻生子,千万不可辜负对方。 臣把她葬千峰山中,山明水秀,是个不受烦扰的世外桃源。傅秋锋摇摇头,除了臣母,臣也做错过很多事,每当臣做下一个决定,结果总是让臣追悔莫及。 他想起先帝,在他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时对他说:跟着朕吧,让朕做你活下去的意义,你可以不再抉择,只听命令,对错皆由朕来承担。 可现在傅秋锋不得不承认,没有人能替他痛苦欢乐。 所以你才想为朕做事?容璲脸色沉了沉,朕究竟是你的意义,还是你逃避的理由? 傅秋锋呼吸稍紧,他没料到容璲的问题如此尖锐,一针见血,他苦笑一声:或许一开始是后者,但现在 他顿了顿,抬眸对上容璲的眼神,语气也像容璲一般坚定起来:臣也不想再选前者,也许臣能在陛下身边,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 容璲缓缓起身,抬手搭上傅秋锋的肩膀,带着探究审度的目光如刀一般锋利冷然,片刻过后,他神色一松,朗声笑道:这才是值得朕欣赏的臣子,朕不需要提线木偶,朕只要你们真心追随,朕若功成,赐尔封侯拜相,朕若失败,那就随朕永劫沉沦,留万世骂名! 谢陛下。傅秋锋深吸口气,郑重地躬身作揖。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容璲顺手拍拍傅秋锋的肩,霜刃台已经暂时搜查完毕,明早你就可以回兰心阁了,朕辰时去找你。 傅秋锋点头,跟着容璲离开冷宫,关上大门之后,对着冷宫拱手行了个礼。 容璲莫名其妙地问:你这拍的什么马屁。 傅秋锋认真解释:既然是陛下的母亲久居之所,该有些尊重才对。 容璲稍感愕然:下次有空,再来收拾一番吧。 傅秋锋答应,两人在岔路分开,傅秋锋回了竹韵阁,翌日一早拜别林铮之后回到兰心阁,小圆子正愁云惨淡地坐在院里,见到傅秋锋,表情瞬间由阴转晴。 公子!您这两天去哪了?陛下急的派人把后宫都翻遍了,昨夜才说找到您。小圆子激动地上来握住傅秋锋的胳膊,您没事吧?您能看见了? 陛下已为我诊治解毒,让你担心了,现在我已经回来,你也好好休息一天吧。傅秋锋安慰道,我先去更衣,稍后还要出去一趟。 小圆子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赶忙跟上傅秋锋,支支吾吾道:公子,您压箱底的几件衣服有些受潮了,奴婢这两天闲不住,就,都给您洗了,还不太干呢。 傅秋锋脚步一停,他身上这件也不是不能穿,只不过一身药味,让他有点嫌弃。 也无妨。傅秋锋在正厅坐下,辛苦。 还有一件事。小圆子为难地压低了声音,听说昨日太后发了脾气,禁军在宫中找您,打扰了太后清静,害她头疼,奴婢怕太后会责怪您。 小圆子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通传,正应了小圆子的话,是静和宫来人。 傅秋锋猛地站起来,还不到辰时,便飞快琢磨起应对之法。 小圆子慌张地转圈道:公子怎么办啊!太后娘娘居然亲自来此! 你去开门,不要说我已经复明。傅秋锋快步出门边指挥道,太后诚心礼佛,和贤妃一样心地善良,她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 您现在跑来不及了。小圆子跟了他几步,见他往后院去,您去哪? 傅秋锋想了想:去卖惨。 他直接钻进厨房,现在已经学会低调做事的李大祥见他慌道:您您您要做什么?让奴婢效劳即可! 我记得茅房那边的墙比较好爬。傅秋锋从他手里拿过菜刀,指了指门口,不要被太后的人看见,悄悄出去到碧霄宫找陛下过来。 李大祥惊疑不定地出了厨房,傅秋锋从蔬菜筐里找了个圆葱出来,切完了片再切成丝,又把厨房的泔水桶往地上一泼,让污水沾湿衣摆。 庭院里太后神色严肃,随行宫女内侍跟在身后,门口亦留了宫女盯梢,她在正厅门前站定,问战战兢兢的小圆子:哀家听说傅公子找到了,特意前来关心,怎的不见傅公子出来?还要哀家向他请安不成。 太后娘娘恕罪!公子绝无此意!小圆子跪下伤心至极地哭道,公子眼盲,方才奴婢一个不小心,看他跑去后院,奴婢也正要找他,生怕公子又出意外。 既然有恙在身,便该待在兰心阁静养,为何还要到处乱跑,让皇帝提心吊胆,兴师动众?如此岂非不贤?太后冷哼一声,带路,让哀家与他谈谈。 小圆子只好引太后到后院去,他也不知道傅秋锋跑到了哪里,边喊边找的样子也不是作假。 傅秋锋听见声音,故意摔了个盆,揉揉眼睛往地上一坐。 小圆子找到他时,差点没敢认。 只见傅秋锋泪流满面,歪着身子拄着地面跪坐着,愣愣地盯着虚空,双目无神表情空茫,又从细微的抽噎声中泛起阵阵哀伤,细长的眼睫挂着泪珠,一眨便扑簌簌地落下来,端的一副我见犹怜。 公公子,太后娘娘来看您了,您快起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小圆子硬挺着不适过来扶傅秋锋,过于反差让他差点咬到舌头,被满地的剩菜泔水馊味熏得作呕。 太后在门口不着痕迹地屏了口气,不再进来,冷声道:傅公子,如此不修边幅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是陛下的男侍,作践自己丢的也是陛下的脸,还不快起来! 傅秋锋像是才回过神,按着小腿绝望道:臣扭伤了腿,起不来,臣双目已盲,连路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臣已是废人!这几日为臣一条贱命,竟打扰诸位娘娘休息,臣真是罪孽深重!臣已无颜再见陛下,太后娘娘有何处罚,臣都甘愿领受! 太后嘴角微动,心里暗骂傅秋锋净会装模作样,她来时本想趁机替贤妃出一口气,但眼下若是真罚傅秋锋,岂不正说她冷漠无情罔顾人命。 太后不说话,傅秋锋继续道:都是臣的错,臣陪陛下出宫,为陛下挡了毒蛇中毒失明,都怪臣无法接受,胡乱走动在宫中迷路,不曾想陛下这般有情有义,派人搜宫也要找到臣,万般错都是臣太过脆弱,求太后娘娘千万不要因此怪罪陛下,若与陛下生出误会,臣万死难辞其咎! 小圆子扶着傅秋锋,满脸惊讶,随即反省起自己当初诓杨淮时的演技也太粗糙,不及傅秋锋万一。 这番慷慨陈词让太后骑虎难下,只得故作无奈道:哀家自是不会怪罪皇帝,来人,扶傅公子回房,稍后去请哀家信得过的太医来,他针术无双,定能助傅公子早日解毒。 不用麻烦太后,朕的人,朕亲自送。 庭院之中突然响起一道强压愠怒的声音,婢女一回头,连忙对突然现身的容璲福身行礼。 太后一愣,回头道:陛下何时来此? 朕担心傅公子,等不及让太后的婢女通报,便翻墙过来了。容璲微微一笑,太后不会生朕的气吧。 听闻是傅公子为陛下挡了毒蛇,做母亲的只希望皇帝安好。太后温和地笑了笑,哀家只是来关心傅公子,陛下若真宠爱他,那就多为兰心阁安排几个内侍照看傅公子起居,别让他再离开兰心阁了。 多谢太后建议,朕定会仔细安排。容璲从太后身边经过,虽然不知傅秋锋又说了什么,但也没提,迈进厨房,然后表情一僵,他硬着头皮在傅秋锋面前蹲下,柔声道,朕抱你回去。 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受累。傅秋锋凄凄惨惨地啜泣。 容璲脑仁突突的疼,傅秋锋虚伪的拒绝着,手就搭上了容璲的肩膀,容璲一瞥他衣服上的菜叶汤水,忍了忍也实在抱不下去,默默收回了放在傅秋锋腰后的手,起身一拽傅秋锋激励道:朕不准你再消沉,快起来,朕发誓绝不会对你与从前有半点差别! 傅秋锋腿也好了,站起来握着容璲的手,眼泪汪汪地问:陛下此话当真? 容璲反握回去:君无戏言! 臣再也不能给陛下倒茶了。傅秋锋难过道。 换朕为你倒茶。容璲安慰说。臣可能穿错衣裳惹陛下发笑。傅秋锋低头赧然。 那定是只有爱妃能让朕开心。容璲深情告白。 旁观的小圆子和太后俱是五雷轰顶,太后强忍气愤拂袖而去,带着一队宫人飞快地离开了兰心阁。 四周消停以后,容璲松开了傅秋锋,迫不及待地飞身撤出门外,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傅秋锋把外衫甩到地上,抹了抹眼睛,正常的拱手道:多谢陛下解围。 离朕远点。容璲嫌弃地摆手,朕在路上遇见你派来的内侍,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你自己都摆平了,害朕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令陛下如此记挂,臣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傅秋锋笑着说。 快去沐浴更衣,一身馊味。容璲一言难尽地瞅他。 臣没有能外穿的衣服了。傅秋锋叹气,按以往他的职业特点,同样的衣服最少也要备个十几套。 那就先去洗脸,哭的这么瘆人。容璲回忆起刚进厨房受到的柔弱公子冲击,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腹诽在霜刃台地牢时都没见傅秋锋哭,现在是怎么装出来的。 傅秋锋为了自己的颜面赶紧澄清道:是圆葱,臣切了圆葱,呛到眼睛的事,怎么能叫哭呢。 容璲扁扁嘴,指着正房让他马上消失。 傅秋锋回去洗了个澡,只穿着里衣出来时,外面又热闹起来。 给傅秋锋订做的公服常服连夜赶制出来,这会儿正从马车上卸下,一箱箱挪到屋里。 傅秋锋草率的估计了一下,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套,足够他挥霍一阵。 他打开一个公服箱子,一打外袍整齐的叠在其中,配有纱帽腰带,他有些期待,拿起一件展开触手光滑冰凉的布料,然后感到期待微妙地落空。 他记得韦渊的公服是以银线所绣饕餮,诸如唐邈柳河这种小队长则绣猛虎,傅秋锋觉得自己能拿到一件和普通暗卫一样绣豹子的公服也不错,但眼下这件只有兰花。 虽说同样精致,但傅秋锋总觉得差点味道。 不满意?容璲靠在卧房门边问他。 傅秋锋又翻了翻了箱子,遗憾道:没有护腕吗? 文官,要什么护腕。容璲理所当然地说,这可是霜刃台唯一的官服样式。 傅秋锋满足了,又不是很满足,叹了口气放下公服,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件勾着暗纹的黑衣穿上:多谢陛下费心。 这个也给你。容璲扬手朝傅秋锋扔过一样东西,亮光一闪而过。 傅秋锋抬手接了,只见是一块令牌,与他上一个霜刃台令牌相差不多,背面没了检校二字,直接升上正五品。 陛下,臣恐不能服众傅秋锋有点激动,还是谨慎地推辞道。 霜刃台的普通暗卫都是正五品,你担心什么。容璲不以为意地说,持此令牌,你可向守城禁卫报备原因,自行出宫。 傅秋锋心头一震,难以置信道:陛下真如此放权给臣? 是你自己愿意供职霜刃台,朕还怕你跑了不成。容璲笑道,走了,先随朕去国公府。 两人坐着马车到了皇城外,紫微殿前等待上朝的大臣又没能等到容璲,三三两两回去,不时有马车缓缓驶过。 傅秋锋撩开一点窗帘,确保自己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一辆挂着铜铃的马车从旁疾驰,上了人来人往的大街,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侍卫,听见铃响的百姓忙不迭往两侧避让,仍是被驾车的车夫一阵耀武扬威的呵斥。 那是陈峻德的马车。容璲冷着脸,厌烦地从窗口移开视线,随行侍卫皆是各地笼络的高手。 傅秋锋想了想,低声道:若派崇威卫提前在街道首尾封路,以一百死士缠住那六位高手,再从高处以火箭毒箭狙杀,未必不能强杀陈峻德。 容璲也跟着思考了一下这个画面,真诚地问:那一百死士在哪呢? 在废案里。傅秋锋叹道。 京中有规矩不得在闹市纵马伤人,但向来无人敢拦陈侍中,陈峻德的马车过去不久,旁边又有个骑马的青年暗自摇头,下马缓行走到街边扶起了一个受惊的老妇,帮她把散落的菜捡回菜篮。 官老爷,老身自己来就好,不敢让官老爷动手。那老妇又惊又感动,挎着菜篮连连鞠躬。 青年笑着拱手还礼:老人家不必在意,举手之劳而已。 傅秋锋掀着窗帘看去,马车离得越来越近,容璲干脆坐到了傅秋锋这边,探出头去笑眯眯地对青年打了声招呼。 柳侍郎,你果然在这。 傅秋锋一愣,听称呼来看,这个文雅温润的青年就是柳知夏了。 他记得看过柳知夏的档案,是元年的状元,做了半年县令,随即调去州刺史身边做了司马,不久前又赴京任吏部侍郎,直到半个月前中书侍郎因病辞官,容璲就直接提拔柳知夏接任此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