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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方思倒不忍心叫遥遥呆在这儿了,摸着她头上的辫子,哄道:“就送到这里好么?遥遥好乖,回家去吧。” 小姑娘揪着裙子的手指松开了,人也往后走了两步,只是一双眼睛在她与那位警察先生之间来回看着,透出一点怯怯的神色。谢方思也下意识去看了那警官一眼,弯着腰安抚她道,“不要紧,我认得他呢,快回去吧。” 她撅了噘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回身后的楼房里去。 遥遥走了,谢方思这才站直了,对着眼前的男人点一点头,说了一句“好巧”。 那警官也回以点头,抿着唇往她身后的楼房看了一眼,淡淡道:“这里住了一位外文教授,从前在震旦大学任教。” 他这样说,恐怕是对自己的行踪感到质疑。谢方思暗想,这个人平常说话都像是在审问人,那种警察特有的言行做派,实在是根深蒂固了。为避免误会,还是微笑着解释道:“对。我如今做他的助教,协助编订一册教科书。” 解释完,忽而耸了一下肩膀,玩笑似的道,“这一下,总算是洗脱我的嫌疑了吧。” 那警官想不到她会说这样一句似的,有一瞬间的微讶,随后竟破天荒露出一点笑容来——说是笑容实在勉强,不过是嘴角微乎其微地向上扬起一点罢了。不过也很能让人领会,他对面前的人已是全然不怀疑了。 谢方思心里一松,自觉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便又略一点头,道了一句“再见”。 傍晚五六点钟正是各处机关单位下班的时候,她便猜想那位警官也是住在附近,正要下车回家。原本想找机会问一问冯教授的,想不到第二天工作间隙休息时,冯老太太主动问起来,“谢小姐,你昨天出门的时候遇到住在对面的李先生了吧?” 谢方思一时反应不出李先生是谁,愣在那里。 只听冯老太太接着道:“遥遥昨天一回来就躲进了房间,晚饭时候才说看见李先生找你说话。咦?你们竟然是认识的吗?” 谢方思这才知道那警官姓李。距离上一次的乌龙事件已经过去一个礼拜,现在回想起来,更多是觉得哭笑不得,道:“我说了您大概要不相信,我先前因为一点误会被误抓去过警察厅,所以见过那位先生一面,认识倒还谈不上。” 冯老太太便笑道:“难为你不怵他。不过,你不要看李先生成天冷着一张脸,他人蛮好的,待人也客气。就是遥遥胆子小,看见他就到处躲。” 说到这里,连书桌后喝茶的冯教授都忍不住插话,感慨道:“遥遥是小孩子心性,等她大一点了就知道,这世上逢人就笑的未必是好人,瞧着凶神恶煞的,也不乏赤诚的忠义之士。” 冯老太太道:“你的言下之意我听出来了。不说世上如何,眼下你这话,是大大偏向了李先生,认为他是忠义之士了。” 冯教授承认不讳,甚至有些激赏地道:“他还不算是吗?别的不说,自从他当上警察厅的副手之后,你看看沪上大街小巷的烟馆被查办了多少处,也就明白了。” 谢方思在边上静听着,心想,我之前被捉去警察厅,不也正是因为碰上他们稽查烟馆的缘故吗?我的经历,倒是很可以为这一段对话做一个佐证。与此同时,除却认同他明智明理,对于这样一位为社会除害的人物,也生出许多敬佩之心来。 因为那位李警官正是住在对面,下班时便常有碰面,谢方思每每颔首致意,倒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点头之交”。 就这样平平静静过了小半个月,白海棠的电影也快要拍完了。只是这一个星期六,刚过下午三点钟,白海棠便推开了自家洋房的大门,兴冲冲地在屋里四处小跑着找人,高跟皮鞋踩得地板嘚嘚作响。 谢方思听见动静,从书房里出来看,见到是白海棠时还很惊讶,问道:“今天回来得这样早?” 白海棠却是满脸的神秘兴奋,将她的手一拉,便往大门外走去,“你快跟我来,我要请你帮一个忙。” 谢方思被她一路拉到丁香街临靠的马路上,那里竟停了一辆小汽车,她被白海棠轻推着坐进了汽车里,仍是一头雾水,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呢?还是同出资方的洋人办交涉吗?”可心里又觉得不是,电影都已经顺利拍摄完毕,还有什么交涉可谈? 白海棠在她身边稳稳地坐好了,掖着旗袍上的细褶子,又清了清嗓子,微笑道:“我现在要暂时实行保密主义,等你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只是我要说,这实在是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谢方思便想,难道又是要为我介绍新工作吗?难为她这样热心地处处帮我留意,便随她去看一看吧。 汽车在一栋大楼外停靠下来,谢方思下了车,才发现竟是到了白海棠的电影公司,正门口镶嵌着“德美电影公司”的招牌。 她只当是电影公司有外文翻译的需求,便跟着白海棠一路往里走,一直走到三楼的某一处房间,开了门进去,只见房间里男男女女近十号人,一双双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睛,投影灯一般齐齐射向自己。 谢方思心里正狐疑,其中一位三四十岁的女士,已然走到跟前来,对着身边的白海棠问道:“你说的朋友,就是这位小姐吗?” 她隐隐约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似的,在脑海中好一番搜索,才想起她叫王馥梅,曾经在公园给自己递过名片,只是自己并没有收。 --